嫡妻 4心比天高

    想通此節,宋青葙安安穩穩地睡了個好覺,第二天醒來,頓覺神清氣爽。

    跟往常一樣,上午抄經,下午繡花,繡花架子就支在桂花樹下。

    碧桃幫着分線,碧柳在旁邊守着茶爐。

    茶香裊裊,花香幽幽。

    宋青葙神情專注,蔥管般細長的手指如同翻飛的蝴蝶忽上忽下,耳垂上吊着的南珠墜子也隨着她的動作晃動不已。

    門口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寧靜,林氏身邊的嚴媽媽陪着兩個婆子走了進來。

    那兩個婆子雖是下人打扮,可身上穿着潞綢褙子,頭上戴着赤金簪子,甚是體面。

    嚴媽媽笑着介紹,「武康侯府二奶奶身邊的媽媽。」

    說話時,婆子已將宋青葙打量了個仔細。

    家常的湖綠色杭綢小襖,薑黃色的百褶裙,墨發上不插金不戴銀,只用了兩支南珠花簪,耳垂上吊着南珠墜子,一雙眼眸沉靜如水,明澈純淨。

    婆子恭敬地行禮,「我家二奶奶請宋大太太跟姑娘們來府上玩,請姑娘務必賞臉。」

    「勞姐姐記掛着,到時一定去。」宋青葙忙令丫鬟扶起兩人,又笑着給她們讓茶。

    婆子甚是健談,看到桂花樹便提起鍾琳幼年之事,「……院子裏新種了棵樹,姐兒幾個都不認識,這個說是棗樹,那個說是石榴,還有的說是柿子樹,各有各的理,爭得不可開交,夫人知道了,訓斥她們說:『有什麼吵的,反正樹還在這裏,等它開花結了果子不就清楚了。』」

    宋青葙抿嘴一笑,「要是我,才不理會它是什麼樹,看着順眼我就留着等結果子,若不順眼,趁早讓人砍去當柴火燒了才算乾淨。」

    婆子將此話回給鍾琳,鍾琳「咯咯」地笑,「那蹄子想得倒通透,虧我還在這替她瞎操心。」

    楊靖康也在屋裏,聽到這番話,笑道:「這個宋姑娘就是與鄭三郎定親的那個?嗯……有點意思。」

    武康侯府的婆子走了之後,桂香院復歸平靜,各人按部就班地該幹什麼幹什麼,林氏所在的貞順院卻像一鍋沸騰的水,動靜大得幾乎翻了天。

    四姑娘宋青艾纏在林氏身上不住嘴地問:「娘,我要不要去錦繡坊做兩件新衣?現打首飾不知道能不能趕趟?到時您得讓嚴媽媽給我梳頭,春燕手藝太差了……」

    二姑娘宋青蓴看着好笑,「依咱家這地位,去了也是靠邊站,只要穿着得體大方就行,用不着特意添置那些花哨,平白惹人笑話。」

    宋青艾不愛聽,撅着嘴小聲嘀咕,「那可未必,我又不見得比別人差到哪裏去?」

    林氏愛撫地拍拍她,「就是,咱們艾姐兒要模樣有模樣,要人才有人才,到哪兒都是個出挑的……三丫頭平時走動的人家都是達官顯貴,要是她肯帶着你一起去,你這親事早就成了……唉,靠人不如靠己,趕明兒娘就跟你去錦繡坊裁衣裳。」轉頭瞧向宋青蓴,嘆口氣,「可惜你的親事定得早,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跟那種不入流的小官吏結親。」

    宋青蓴的親事是宋大爺頂頭上司左侍郎的太太做的媒,男方是青州府知州的小兒子,論品階,知州只比戶部主事高半級,但人家是一州的父母官,關上門就是個土皇帝,油水可比宋大爺撈得多多了。

    當初林氏可是滿心愿意,恨不得立馬就嫁過去,這還沒到兩年,三姑娘剛跟着袁大奶奶四處走動,林氏就開始眼高手低,連從五品的知州都成了不入流的小官吏。

    宋青蓴只聽得不敢置信,可話出自親娘之口,依林氏的脾性,她就是說什麼,林氏也聽不進去,只好掂着婆子才剛送來的請柬細細端詳着。

    宋青艾正憧憬着無限美好的未來,無意瞧見宋青蓴盯着請帖看的起勁,遂笑道:「二姐姐看了這許久,看出花來不曾?」

    宋青蓴笑笑,「不看不知道,原來武康侯府連請柬都這般講究。」

    「這還叫講究?」宋青艾嚷道:「這次咱們家送出去的都是大紅灑金帖子,還特地熏了香,這個既不好看也沒香味,哪裏講究了?」

    宋青蓴瞪她一眼,解釋道:「普通玉版紙五分銀子一張,這上面拓着流雲暗紋,還有武康侯府的印鑑,價錢只能更高。寫的字是正楷不必提,墨卻是極好的,該是頂級的松煙墨,你聞聞,有沒有松枝的清香?」

    宋青艾半信半疑地接過請柬湊在鼻端嗅了兩下,「看上去不起眼,怎麼會這麼貴?」


    宋青蓴趁機道:「真正的世家都講究低調的奢華,且不說別的,昨兒那位楊二奶奶,一身素淡青衣,不顯山不露水,我聽老太太提了才知道,她那褙子上的暗紋是用同色絲線破成十二股繡的,單繡工就頂好幾件刻絲。」

    宋青艾驚嘆一聲,隨即撇嘴,「花了銀子別人卻看不出來,這銀子不白花了,還不如多裁幾件鮮亮的,天天換。」

    宋青蓴徹底無語。

    ----

    既然決定了去武康侯府赴宴,宋青葙打算做些點心帶過去。鍾琳是個吃貨,她嫂子,武康侯府的世子夫人也好吃。

    宋青葙手頭有不少糕點方子還有菜譜之類的手札。方子是付氏寫的。

    守孝的四年裏,宋青葙閉門謝客將爹娘的遺物整理了一遍,該燒的燒,該埋的埋,暫時用不着的就分門別類裝進大木箱鎖在庫房裏,現用的,宋青葙都收在自己房裏,其中就包括付氏寫的點心方子、畫的花樣子還有經商時領悟的心得筆記等等。

    整理過程中,宋青葙常常為母親奇特的想法驚嘆,驚嘆之餘卻又心酸不已,這般蘭心蕙質冰雪聰明的母親為何會投湖自盡?而且,死的好像還不甚光彩。

    通過這些筆記,她知道母親明明是在乎自己的,可為何,每次見面,母親總是冷淡疏離?

    記憶里,她跟母親從來都不親。

    她跟着祖母住在慈安堂,每天辰時,母親來給祖母請安,有時是跟父親一起,有時跟二哥一起。

    二哥是任意妄為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常常惹得祖母發怒。

    母親氣急,伸出食指戳他腦門,「再如此,你便不用回家了。」

    二哥彎着眉眼貼心貼肺地笑,母親的面容便鬆緩下來,兩個人勾着頭竊竊私語,母親眉梢眼底儘是歡喜。

    母親卻從沒這樣對她笑過,也不曾有如此親密的舉動。每天見面,她按着規矩地行禮,母親客氣地敷衍一句夜裏睡得可好,再無別話。

    還不如父親來得親切。

    可父親是男子,常在外院,一日也只能見一面。

    所以,對於童年,她記得最多的就是祖母,祖母教她描紅,教她女紅,教她認識綾羅綢緞,教她分辨雨前茶跟明前茶……

    十歲那年,二姑娘穿了件顏色鮮亮的桃紅色通袖襖,說是溫州運過來的甌綢,很難得。她一時口快,道:「瞧着紋路質地不太像甌綢,怕是府綢。」

    府綢又稱繭綢,多產自魯地。

    府綢跟甌綢都是極好的織物,而且府綢更輕軟細膩。

    她本是無意,林氏卻變了臉色,若有所指地看着母親笑,「到底家學淵源,我都瞧不出有何差別……弟妹後繼有人。」

    她立時漲得滿臉通紅。

    母親出身商戶,外祖是靠經營織物起家。

    林氏向來看不起母親。

    母親成親時陪嫁了四個丫鬟,分別以綾、絹、綺、絨為名。林氏便取笑母親,「她嬸娘真有心,給丫頭取名都離不開本行,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家做何生意。」

    「姑娘,姑娘,不好了。」

    急促的喊聲喚回了宋青葙遠去的思緒。

    宋青葙疑惑着望去,就看見秀橙提着裙子一路飛奔而來,因跑得急,她的臉泛着紅潤,連帶着眼角也有些紅。

    「哎呀,姑娘,都什麼時候了,您還有閒心做這個,您不知道外面都傳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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