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漸漸地過去,太陽終於羞澀的從雲端探出了頭來。他小心翼翼地注視着陽光下的人,陽光下的柳夢 cháo 淡然地注視着這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陽光。
柳夢 cháo 臉上帶着笑容,並不是愁苦不知所措的笑容,也不是愁雲滿滿的笑容,更不是勉強出來的笑容,他是真的在笑,眼睛微微地眯起,嘴角緩緩地翹起,像是一個經過了晨跑之後,坐在長椅上看着陽光照耀在自己身上時候那種閒適而且優雅的笑容。
「你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柳夢 cháo。」高小宛坐在了柳夢 cháo 的身邊,他的嘴角沾着糖汁,正被這個男人用自己的舌頭微微地舔着,「難怪會有難麼多的女孩子喜歡你。」
「我並不奇怪你的話。」聽到高小宛的話,柳夢 cháo 得意地笑了起來。他笑得是如此的開心,整個人前仰後合的大笑着,不時拍動着自己的雙手。
「為什麼?」
高小宛有些弄不明白柳夢 cháo 大笑的原因。從凌晨十二點到現在,柳夢 cháo 現在明顯是和主神空間失去了聯繫,他們現在就像是一艘失去了動力的遊輪,孤獨地飄蕩在大西洋平靜地洋面上,前面沒有陸地,身後沒有陸地,即使淡水也會很快耗盡。
所以高小宛很奇怪,這樣緊張不安地局面下,柳夢 cháo 為什麼不會緊張不安。
「理由很容易猜到不是嗎?」柳夢 cháo 的眼睛明亮了起來,他微笑着說道,「一個人的一生,總會有太多不如人意的事情。這個時候,我們要做的就是笑一笑,畢竟,笑比哭好太多了。一個人若是多笑一笑,他又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煩惱。」
「即使按照現在的情況,下一秒主神空間的反叛者有可能殺入到這個世界裏面來,柳夢 cháo 你依舊能夠笑得出來嗎?」
「那麼你有更好的建議嗎?高小宛?」
柳夢 cháo 坐直了身子。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同盟。直到這一刻。高小宛才突然感覺到了柳夢 cháo 身上一絲與別人不同的氣質。
不是算計人心時候,那種老辣到了極點的殘忍。一個人若是這樣持續不斷地算計別人,終歸有一天會達到這樣的程度。
也不是像是自己記憶中的那個男人一樣,能夠輕而易舉地算計清除一切之後,表現出來的坦然和冷漠。一個人只要完全摒棄感情也能夠做到這一點,只要他足夠聰明。
柳夢 cháo 現在表現出來的,和高小宛記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一樣。
柳夢 cháo 是真的在笑,真的在面對即將要死亡的危機下,開懷大笑。這不是歇斯底里的放棄之後發出的狂笑,也不是一個人在巨大的壓力壓迫下。開始產生的逃避一切的,故作鎮定的笑容。
柳夢 cháo 是在笑。開心的笑。
樂天的笑。
即使前路不明,也依舊能夠笑出來的笑。
「柳夢 cháo……」看着自己身邊大笑着的盟友,高小宛終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敢肯定,自己之前二十二年的生涯中,從來沒有一個人像是柳夢 cháo 這樣的人,從來沒有。
「我現在突然想要說一句話。」高小宛仔細地皺着眉。像是一個第一次握筆的小孩,小心翼翼地寫着即將要從筆端流瀉出來的每一道筆劃,「即使你沒有看穿人心的能力,你依舊會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我也是這樣想的。」柳夢 cháo 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整個人向後仰去,靠在了灑滿了陽光的長椅背上,「我曾經無比了解每一個人的情緒,jing 通每一種緩解情緒壓力的方法,知道每一種情緒的誕生和結束。所有的情緒和心理在我的面前沒有秘密。」
「這樣的生活一定很可怕,看穿每一個人戴在臉上的面具,看到他們的臉。」
「那個時候,一開始你會覺得自己擁有極大的能力,是一個高處於雲端之上的人。」柳夢 cháo 微笑着眯起了眼睛,似乎在嗅着從身前溜過的陽光,「慢慢地,當這種快感不足以支撐你行動的時候,你會漸漸地覺得有一些胸悶。胸口仿佛開始積了一片小小的烏雲,在這之後,這片烏雲越來越大,最後你會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太累了?」高小宛微微地側着頭,看着柳夢 cháo 的側臉。柳夢 cháo 的臉上依舊沒有顯出痛苦的表情,他依舊在微笑着。高小宛不知道一個人怎麼樣通過臉上的肌肉來掩飾虛假的笑容,但是他知道,柳夢 cháo 是真真正正的在微笑着。
他能夠感覺到。
所以高小宛選擇沉默,然後聽柳夢 cháo 繼續說下去。
柳夢 cháo 微微地吸了一口氣,像是一隻小魚從水面中探出頭來,張開小嘴親吻着陽光。
「是噁心。一種真真正正的噁心。一種想讓人反胃,想讓人不舒服地噁心。一種置身於爛泥沼中的噁心,惡臭不斷地在你四周飄來飄去,你能夠看到黑泥裏面的屍體,安全套,胸衣,所有你覺得下流而且齷齪的,一切你曾經見過的,並且不斷上演的絕望和吶喊。詛咒就像是漂浮在這些垃圾上面的蒼蠅,他們同樣一刻不停地在你的眼前飛來飛去。」
「然後……?」
高小宛微微地挺直了身子,手放在了自己膝蓋上。他的樣子是如此的專注,像是第一次走進課堂的小學生,雖然不是坐的筆直,但是眼睛卻又是那樣的明亮。
「我曾經也詛咒過,也怨恨過,然後自欺欺人的把自己的眼睛閉起來過,用手把自己的鼻子捂起來過。」
「但是你絕對不會永遠這樣。」柳夢 cháo 話還沒有說完,高小宛便已經不自覺地說了起來,他的眼睛是如此的明亮,像是十二點鐘時候太陽的光,他是如此的相信柳夢 cháo,甚至連高小宛自己都沒有發現,他也許比相信自己還要相信這個自稱從地獄裏面爬上來的男人。
柳夢 cháo 迎着高小宛的目光,緩緩地點了點頭。他笑了起來,嘴角牽動着肌肉,肌肉牽動着眼角,眼角帶動着眼睛。眼睛最後給雙眸打了一個招呼。所以雙眸中那雙明亮的黑 sè 瞳仁微微閃亮着,笑了起來。
「是的,我後來發現。無論什麼樣的事情,只要笑一笑就好。是真的笑一笑,不是假裝牽動着自己的肌肉,勉強自己笑出聲來,也不時儘量挑起自己快樂的回憶,用曾經的快樂來代替一切,而是真正的笑一笑。」
「所以你現在就真的只是在笑一笑?」
「是很開心的笑一笑。」
柳夢 cháo 攤開了手心,看着自己手心中的紋路。
「我曾經見過的。體驗過的每一種情緒,都能夠在我的掌心中顯現。我可以肯定。我可以看到他們每一次出現和消失,但是當我笑起來的時候,我想他們也是笑着的。」
「所以?」
「所以不論你有沒有聽懂,高小宛。我只是想要說,即使再不開心,即使你覺得心中再噁心,你都應該笑一笑。笑一笑。即使結果再不好,在最後的最後,總會有一件好事情發生。」
柳夢 cháo 說着,向着高小宛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他能夠看出來自己的同盟藏在內心最深處的那一絲恐懼。
那一絲恐懼並不是面對着未知時候的恐懼,當一個人不知道死亡,不知道絕望,不知道痛苦,不知道失敗,不知道一切的時候。他們害怕的只是不知道。所以他們會在黑暗中驚恐地哀嚎,會在痛苦來到的時候滿地打滾,他們會在絕望的時候癱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但是高小宛眼中並不是這樣。
他是知道恐懼的。他清楚地知道死亡的滋味,清楚地知道絕望地差距,清楚地知道痛苦,知道失敗。
就像一個人要死兩次一樣,第二次的痛苦總會比第一次要大的多。因為前一次的痛苦會不由分說地湧上一個人的心頭,再次獰笑着折磨着一個人每一寸肌膚,每一縷思緒,然後看着這個人更加痛苦地哀嚎。
只是高小宛並不是如此。他的眼睛裏面藏着一絲恐懼,在這恐懼之後,卻藏着更多的勇敢。
「你其實現在回頭應該還來得及,高小宛。」柳夢 cháo 說着,看着坐在自己身邊的盟友,「現在主神空間應該明顯被人進攻了,你如果懸崖勒馬,倒是能夠把我們作為更好的棋子,獻給反叛者,他們應該會寬宏大量的收納你進入他們的世界。聰明人,在這個世界上總是不會嫌多的。」
「但是這樣的聰明人,並不是我。」
同樣的,高小宛緩緩地答道,他的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臉上顯出了一絲驚懼地神情。似乎又想起了曾經自己慘敗過的畫面。有很多時候,聰明人是最痛苦的一群人,因為他們比別人更加清楚地知道自己失敗的原因。
不是運氣,只是差距。真真切切地差距,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企及的差距。一但明白這些差距,無論再怎麼聰明的人都會覺得絕望。
正是因為知道雙方之間的差距,高小宛才會明白現在這樣的局面並不是對方因為好運才會產生的,因為這本來就是在對方的計算之下。這便像是明明知道每一天的太陽會從東方升起,每一天地球都在轉動,每一天自己都在老去一樣。
這本來就是和時光完全相同的事物,絕對不允許人抗拒,也從來不會讓人感覺到希望。這是一種明明白白擺在面前的絕望。
而最不幸的是,高小宛比更多的人要聰明,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睜開了眼睛,像是看着太陽從東方升起,看着地球轉動,看着時光流逝一樣,看到了自己即將要到來的失敗。
永遠無法拒絕的失敗。
高小宛想要垂下頭,但是一股莫名的力量卻讓他的頭抬得更高。
陽光從柳夢 cháo 的臉上漫步到了他的盟友臉上,照亮了這張一直掩飾着對於真正智者感到恐懼的智者。
風,輕輕地撩撥起了高小宛凌亂的發梢,毫無美感。
一抹帶着糖果的甜味,緩緩地被風從高小宛嘴唇邊吹離,卻吹到了高小宛的唇邊來。
「我一直覺得甜食有助於幫人舒緩恐懼的情緒。每當我使用自己智力的時候,我就能夠更深地感受到『他』的可怕。因為我發現,想要戰勝像我這樣的智者,是一件極為困難而近乎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對於『他』來說,想要勝過我,卻是一件比呼吸還要簡單的事情。」
高小宛說着,舌頭從嘴唇裏面顫顫巍巍地探出了頭來,一點一點地舔舐着嘴角的糖汁。
「所以我有些害怕使用自己的大腦,因為這會讓我更加的清醒,也會讓我更深地感受到自己和『他』的差距。我努力地給自己找出一些理由,比如說想要知道自己和『他』之間智力上的差距,但是我敢肯定,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我和『他』之間智力上的差距。」
高小宛說着,將自己唇邊的糖果味一舔而盡。他伸出了手,當着柳夢 cháo 的面,緩緩地比劃了起來。
「是天和地。」
「所以呢?」
柳夢 cháo 坐直了身子,看着自己的盟友。
「我想……」高小宛突然眯起了眼睛,看着柳夢 cháo 的雙眼,看着柳夢 cháo 雙眼之中同樣驚懼不安地自己,然後似乎是用力,卻又更像是不經意一樣,翹起了自己的嘴角。
「我想笑一笑。」高小宛微笑着說道,「因為我在柳夢 cháo 你的眼中同樣看到了恐懼,你同我一樣看到了自己和『他』之間的差距,所以……」
「所以你想要和我一樣笑一笑?」
「總比我們兩個人抱頭痛哭的好。」
高小宛笑着說道。
柳夢 cháo 同樣笑了起來。
便在這時,一聲稍顯冰冷地聲音,在柳夢 cháo 的腦海裏面響了起來。
「請問……是……喬安娜主神的代行者柳夢 cháo 嗎?」
聲音響起,柳夢 cháo 眼睛明亮了起來。他微笑着點了點頭,然後轉過了身,看着高小宛笑了起來。
「就像我說的一樣,只要多笑一笑,總是會有好事情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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