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大律師 第三百二十二章 本命非惡

    第三百二十二章本命非惡

    晨光透過窗簾再穿過眼帘，變成極黯淡的光線，與那片即將迎來黑夜的荒原光線強度極為相近，他的思緒瞬間飄回到那些奇怪的夢，以及登山過程當中所看到的那些奇怪幻境中。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項瀾睜開雙眼搖了搖頭。

    在先前的時間裏，他再次重溫了一遍那些光明與黑暗的交織，那些來自天地最遠處、內心最深處的召喚，然後發現這些和自己實在是沒有半點干係。如果最後那步選擇是古武家族的考驗，為什麼古武家族的大修武者會弄出如此玄妙的幻境，而自己為什麼會正確？

    古武家族後山登頂前的選擇考驗過於形而上，過於莊嚴肅穆，而項瀾只不過是個剛剛進入暗勁境界的弱小的修武者。讓他來回答這個問題，就如同海德堡大學的哲學教授逮着一名剛剛進入小學的孩子：你是誰，你從哪裏來，你要到哪裏去。

    那孩子絕對不會痛苦地抱着腦袋作思考者狀冥思苦想半個世紀直至最後變成一座雕像卻還是無法回答，肯定會聲音嘹亮回答道：我叫某某維奇，來自法蘭克福，要去內卡河裏釣魚。

    也許海德堡大學的哲學教授也教神學，也許這名教授骨子裏和古代中國那些禪宗大師差不多，就愛玩那種反璞歸真牛屎牛黃的套路，聽着這回答便瘦軀猛震，覺着小孩子的回答看似簡單實際上絕不簡單直指本心便覓到了終極道路愈發覺得小孩子是不世出的天才。

    即將正式進入古武家族古武之地學習，但說實話直至此時依然不知道為什麼古武家族、為什麼那條漫漫山道和設置幻境選擇的大人物們會選中自己，項瀾思索很久之後，只能得出這個結論。

    「楚大人因為太高深所以高深糊塗了，而我就是那個小孩子。」

    ……長安城西南向的闊直官道上，由數輛轎車和數十名騎士組成的隊伍正在沉默前進，這些轎車外飾以黑金二色為主，透着股難以形容的華貴與肅殺之意，數十位騎士雖未穿着盔甲，但整齊的黑色戰袍與臉上的堅毅神情，依然散發着神聖不可侵犯的感覺。

    這些騎士正是神殿神國威震天下的護教軍，號稱世間最精銳之騎兵，有資格被他們居中保護的那幾輛轎車，毫無疑問都是神殿的大人物。此時天色尚早，車隊便出現在長安南方的官道上，說明他們是在城門開啟後的第一時間便離開了長安城。

    由神殿大人物和護教軍組成的隊伍，如果行走在別的國度，一定會引來無數人的圍觀喝彩，甚至道旁可能會有不少信徒愚婦叩首不止。但現在他們是在華夏國境內，天色尚早，官道兩旁沒有人投以注視的目光，更沒有人獻上虔誠的眼淚，隊伍只是沉默而又快速的前行，給人一種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儘快離開的感覺。

    須臾王子坐在正中間那輛奢華卻又肅殺的黑金色轎車內，平靜的目光透過窗口，望向華夏人的民宅與田間如金色毛毯般的油菜花，聽着四周急促的馬蹄聲和騎士們的呼吸聲，感受着那股壓抑的氣氛和怪異的沉默，忽然微笑開口說道：

    「來時整座長安城歡騰，信眾婦孺夾道歡迎，瓜果鮮花向着轎車亂擲，去時卻是如此沉默安靜，甚至要特意選擇城門開時偷偷離開，是不是很像喪家之犬？」

    坐在對面的天諭院副院長莫不愁神官臉色微變，不明白為什麼須臾王子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強行壓抑心頭的怒意，說道：「大人何必如此自辱？」

    須臾王子臉上浮現淡淡嘲諷神色，說道：「護教神軍無論在世間何地，都身着金色盔甲，光芒四射有如天神，然而進入華夏人境內，便必須卸甲交槍，不然便不准進入，這……才是羞辱。」

    不待莫不愁開口，他繼續微笑說道：「副院長，你可知道為何在長安城裏我要住在杏花巷中？」

    莫不愁神官心頭微凜，不知道須臾王子這番發問是不是想試探自己什麼，然而看着對方的微笑容顏，不知為何他心頭愈來愈寒，猶豫片刻後誠實回答道：「因為王子本命物便是杏花。」

    「不錯，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選擇杏花為本命物？」須臾王子問道。

    莫不愁神官搖了搖頭，關於這一點日月神殿裏的人們始終不知道真實的原因是什麼。

    「因為楚大人當年入神殿，一面飲酒一面斬落神山上所有杏花，卻沒有一個人敢出來阻止他。」

    須臾王子望向窗外那些充滿鄉野美感的油菜花田，平靜說道：「這是我日月神殿百年來遭受到的最大羞辱，我選擇杏花為本命物，便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記這份羞辱。」

    他繼續淡然說道：「今番我自降身份接受古武家族古武之地的考驗，便是想有機會能跟隨楚大人學習，以期日後能替神殿把這番羞辱討回來，然而沒有想到，居然被項瀾又羞辱了一番。」

    莫不愁神官想要安慰他幾句，但發現着實找不到什麼合適的話語。

    「你剛才說我那番話是自辱……其實不對，羞辱這種事情與誰發起沒有任何關係，只在乎實力，若我比人強，那麼那番話便是調侃，若我比人弱，那番話才變成自辱。」

    「華夏人能讓我護教神軍解甲，楚大人能斬盡滿山杏花，項瀾能逼得我像條狗般逃離長安，都不是他們有意在羞辱我，而是因為在某些方面，他們更加強大。」

    「不過我很謝謝這番羞辱。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或許我已經踏出了那一步，現在我只希望項瀾能真正的迅速強大起來，好讓我有討回這番羞辱的機會。」

    莫不愁神官聞言一驚，旋即狂喜，心想若須臾王子能在旅途中晉入抱丹境界，那麼神殿或許會看在這件事情上，饒過自己此番出使給神殿所帶來的羞辱。

    在連聲恭喜之後，他已經暗自下了決心，日後一定要把王子的大腿抱的更緊一些，忽然間他想到一件事情，低聲問道：「向陽太子已經回了古蒙國，王子晉入抱丹境界的好消息，是不是儘快讓人通知古蒙國皇帝？」

    須臾王子微微自嘲一笑說道：「讓父親知道這件事情又有何意義？爭奪皇位？莫非區區一個古蒙國的皇位會比老天爺大道更吸引人？」

    莫不愁神官誠摯建議道：「但那皇位本來就應該是王子您的。」

    「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

    須臾王子回想着在古武家族後山上看到的那些幻境，尤其是最後懸崖畔那幾步里所看到的大光明大恐懼，面色微顯蒼白，旋即堅毅說道：「任何想要搶走我東西的人，都會是死人。」

    他的手從窗外收了回來，不知何時指間已經多了一朵粉嫩欲滴的杏花。

    他把杏花隨意插在自己的衣襟之上，不知那充滿生命氣息的花瓣之下可有一個透明的空洞？

    須臾王子看着窗外的民宅炊煙、田間的油菜花，沉默了很長時間後，平靜微笑說道：「再過些年，我要把這些難看的華夏人民居全部推倒，把田間的油菜花全部剷除，然後一把火全部燒掉，燒掉那些罪惡與骯髒，燒出一個聖潔光明的天地。」

    ……轎車如同往日一樣停在古武家族外的草甸旁，項瀾走下車來，然後發現今天古武家族的氣氛變得與往日非常不一樣，依然有很多學生站在遠處看着自己議論，但他們往日目光里的那些鄙夷與厭憎，早已盡數換作了震驚羨慕和淡淡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