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海與陳青、厲玉麟、吳曜等人走到石谷里,在人群外找了一株上百米高的古柳樹蔭下而站,看到眾人所圍的水潭邊有一座石台高出,約有二三十步見方,仿佛天然而成的舞台,依主次放置有十數張矮几,想必就是講經之地。
此時坐在主位的是一位身穿黃衫的青年,雖說石台距離飛瀑有一段距離,但瀑布水勢極大,流水飛濺,仿佛玉紗流雲,形成一層水霧將石台也籠罩在內,但到黃衫青年的頭頂卻似被一層無形的屏障擋住,水霧往石台兩邊分開。
看不出黃衫青年有祭用什麼法寶,但憑這一手神通,還是能將氣勢裝得十足。
董寧、杜鏞、冉虎三人,作為太微宗參加闈選弟子的代表,正與其他十一人分坐石台的兩側,正一本正經的聽黃衫青年說着什麼,有時候會插嘴,與黃衫青年辯議一番,更多時候是十數人相互辯駁。
坐在董寧正對的青年沒有注意到陳海他們走過來,陰戾而凌厲的眼神,正在董寧等人身上打轉,看他相貌與死於丁爽刀下的芻嗣明有五六分相肖,陳海猜他便是賀蘭宗的真傳芻容了。
與芻容身穿同一種天青色道袍的青年,眉間有一顆痣,腰間繫着一柄黑鞘劍,想必也是與芻容同出賀蘭宗的趙誠。
趙誠有辟靈境巔峰修為,芻容僅有辟靈境中期修為,但陳海猜測能坐上石台上,都應該已經掌握道之真意雛形了,那就不能純以修為境界去判斷芻容的實力。
陳海跟周鈞笑道:「看來能走上石台而坐的人,也是要有一定資格的,其他弟子都只能在石台下、水潭邊聽他們談經論道了。」
吳景林沒聽出陳海話里的譏諷,接過話頭說道:「卻也不然,要是有哪位師兄弟抓住華哲棟的破綻,上台辨義,說得華哲棟無言以對,自然可以將華哲棟趕下石台,坐上主位,接受別人的挑戰了。」
吳景林卻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眼珠子在陳海、厲玉麟、解文蟾等人臉上打轉,希望他們這幾人能有勇氣上台與華哲棟辨析經義。
「這就是坐而論道的文比?」陳海想到當初在棲雲嶺被董寧追着要論道文比的情形,不禁莞爾一笑,但他這時才沒有興致上台出這種風頭。
「聽紫菱說陳師兄相貌粗獷,但才思便捷,談經論義口如懸河,真不上場一試?」吳蘊喬看過來笑問道。
一路走來,吳蘊喬話也不多,給人小家碧玉的溫婉之感,一點都不張揚,性情要比陳青溫順得多,卻是吳氏嫡支一脈最為出色的女弟子,年紀比陳青還要少一歲,就已經是辟靈境巔峰修為,卻也是有望問鼎春闈青雀榜的人物。
剛才一路走過來,吳景林嘮叨個沒完,吳蘊喬卻也跟在陳海他們身邊,饒有興趣的聽着他們說話,反而吳曜討好陳青,跟厲玉麟、解文琢、解文蟾走得更近一些。
「……」看到吳蘊喬俏皮的笑問,陳海也是微微一笑,搖頭道,「我哪有資格去獻這個丑?」
吳蘊喬說得委婉,但陳海絕不會相信蘇紫菱會說他什麼好話,朝蘇紫菱看去,她的眼神也心虛的閃躲開。
陳海知道學宮所藏典籍要比太微宗都要豐富得多,這也是他此時參加闈選的最大動力;春闈青雀榜排名,在他看來都只是虛名,沒有實質的獎勵不說,而他想保住身上的秘密,就要保持低調,儘量不去引起道胎境老怪們的注意。
他怎麼可能有心思去爭這虛名?
不過,陳海見石台上十數人都觸摸到道之真意,心想他們在修行上總歸是有一些獨特心得的,便也耐着性子聽下去,但兩炷香的工夫,又覺得索然無趣。
包括董寧在內,石台上十數人所談玄理看似高深莫測,卻又刻意避免涉及各家的玄法真訣,所討論的內容自然是空洞得很。
陳海之所以沒有打哈欠,主要也是看出石台上十數人看似在辨析經義,實際上隱然分為三派,以辰舌代劍,彼此攻防。
秦山郡的華哲棟、賀蘭宗的芻容、趙誠等人,以及太微宗的董寧、杜鏞、冉虎,他們不僅有希望躋身春闈青雀榜前六十名,也都是這次西北域參加闈選近兩千弟子裏的佼佼者。
聽吳景林介紹,秦山郡問秦宗除華哲棟外,還有兩位坐上石台上的人物,都是躋身春闈青雀榜的熱門人選。
西北域十數郡,位列三十六王侯之族的強藩,除了掌握武威軍的董氏外,還有掌握鶴翔軍的黃氏以及掌握武藏軍的華氏兩家;華哲棟就出身華氏,問秦宗也是華氏在秦山郡所控制的宗門。
十數弟子在石台上,實際隱約分為太微、賀蘭、問秦宗三派,以唇舌代劍以爭高下。
雖說武威、鶴翔兩軍已經和議,但芻容、趙誠等與武威軍命脈相連的賀蘭宗弟子,心裏的屈辱感難消,更何況此前大戰,鶴翔軍被殲滅的十萬精銳就有賀蘭宗弟子的親朋好友,這個仇恨不是一紙和議就能那麼容易化解的。
所謂的講經會,芻容、趙誠走上石台坐下,滿心就想着在上千西北域弟子面前,滅董寧、杜鏞、冉虎三人的威風,因而也是處處都針鋒相對。
倘若以芻容、趙誠二人,純以口舌之利,也未必是董寧、杜鏞、冉虎三人的敵手,但華哲棟等三人代表問秦宗看似中立,實際上處處都偏幫芻容、趙誠。
他們不斷打散董寧、杜鏞、冉虎他們辨經析義的節奏,而在芻容、趙誠處於下風時又主動將話題岔開。
董寧、杜鏞、冉虎開始還能撐住,但漸漸言語就無法周全,漏洞頻出,被芻容、趙誠抓破綻百般攻擊,這時候華哲棟他們又坐山觀虎鬥起來。
看到董寧那張嬌艷無端的粉臉都微微沁出汗水來,陳海都禁不住搖頭嘆息,與周鈞說道:「鶴翔軍被河西壓得喘不過氣來,武藏軍及背後的問秦宗必然要暗中助賀蘭宗一把,明擺着對方人多勢眾,越城郡主他們還偏偏跑上台找這個不痛快……」
談經論道、辨經析義就是如此,董寧、杜鏞他們出現一個漏洞,慌亂了陣腳,被對方緊追不捨的質問,接下來就會處處漏洞,想再繼續拖延下去,處境將更窘迫。
看到石台下諸多圍觀的子弟都漸有噓聲,陳海與周鈞搖了搖頭,就想着離開,他們同為河西弟子,董寧、杜鏞、冉虎在石台上被人羞辱,他們也臉上無光。
「陳海,」董寧正被心懷仇恨的芻容駁斥得無力應對之時,驀然看到陳海在人群轉身要走,就像溺水抓住根稻草,頓時就將陳海喊住,說道,「我辨經析義比不過你,換你來跟這幾位師兄請教!」
越城郡主突然這麼說,陳青都嚇一跳,雖然大家一路東行進入燕京,但除了禮貌性的招呼外,陳青沒看到陳海與越城郡主董寧有什麼接觸,怎麼越城郡主董寧會說她辨經析義的本事不如陳海?
陳海五大三粗,修為不過辟靈境初期,以往在姚氏的記憶都殘缺不全,對經義玄理又有什麼高深的參悟?
陳海見董寧竟然直接將戰火引到他頭上來,頓時就覺得頭大了三圈,但諸多人一起轉頭看過來,他也不能袖手就走,讓外人看出他們河西弟子內部並不齊心。
「董師姐高看陳海,陳海修為低微,怎麼可能是這幾位師兄的敵手?」陳海揖禮說道,「而且這位芻師兄,他老爹在戰場死於我手,我要是走上石台,芻師兄生吞我的心都有,又怎麼可能再繼續心平氣和的跟陳海辨經,我說董師姐還是不要為難陳海了,不要難為這位芻師兄了!」
陳海此話一出,石谷里一片譁然,誰也不曾想這相貌看似粗魯的莽漢,竟然在戰場上手刃芻容的生父,這可以是殺父之仇。
大家都睜大眼睛,要看芻容如何在石台上從容面對殺父仇敵。
董寧起初還不解陳海為何突然提這茬,但看到石台下諸弟子的反應,才知道陳海這是要故意激怒芻容,好為他們解困,這一瞬時,石谷里千餘弟子的關注點頓時就轉移到芻容與陳海的殺父之仇上去了。
有了這麼勁爆的看點,誰還關心他們之前辨經析義誰優誰劣?
「啪!」陳海話音未落,芻容就硬生生的將一塊堅硬無比的玉佩捏成粉末從指縫時滑落,他雙瞳里怒焰狂燒,直欲將當場承認手刃其父的陳海燒成灰燼。
「陳海,你可敢跟我一登試劍台?」芻容陰戾的盯過來,一字一頓的問道,恨不得每吐出一個字都能在陳海的臉上砸一個坑。
學宮範圍嚴禁弟子私下械鬥,唯有試劍台是正式的較武之地。
「兩軍相爭,戰場上就難免會有死傷,我的劍戈之下是有不多鶴翔軍的亡魂,我身邊的周師兄、厲師兄以及前面站着的那位柴榮師兄,劍戟之下也都有鶴翔軍將卒的亡魂,但說起來,我武威軍及太微宗又何嘗沒有弟子將卒亡於鶴翔軍及賀蘭宗弟子的劍戟之下。此時太尉府訓令符詔已下,令兩軍冰釋前嫌,要是因為前仇,芻師兄看到我就喊打喊殺,未必太幼稚了一些……」陳海袖手而立,侃侃說道。
圍觀在石台前的諸多人,聽了陳海的話都禁不住要大翻白眼,心裏都想,你丫的殺了人家的父親,又赤裸裸的戳別人的傷疤,人家找你報殺父之仇都還沒有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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