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雁城早在太陽升起之前就已經醒來,漆黑的夜幕之中,沒有值哨的士兵早早的就被拉了起來,臨陣磨槍似的進行殘酷而嚴厲的操練。
誰也不知道這能起多大的效果,但巨大的動靜將夜色攪得支離破碎。
烈王要率數百萬大軍全部撤退到魔獐嶺以南,無論如何也需要一個多月的時間,在此時數以十萬計的精銳魔兵,正在修建着已經成為廢墟的黑岩城,也不急於猛撲上來,似乎也給新雁城斷後的將卒帶來一絲生機。
吳澄思顯然也明白陳海這百萬營城兵的意義所在,他極力約束部下,不與營城兵起衝突,也唯有營城兵這麼大一塊肥肉留在新雁城,當烈王殿下離開魔獐嶺之後,他們才有機會脫身。
或許在行軍速度上,人族精銳始終都比不上精銳魔兵,但只要他們能逃得比營城兵更快就行。
二十四樽血魔傀儡、六十輛重型天機戰車、六百具重膛弩,一箱箱沉重的玄陽重鋒箭,逆着大軍撤退的方向,以及千餘匠師,以最快的速度陸續進入新雁城中……
陳海答應要將天營城所擁有的風焰飛艇交出去,但在交出去之前,將天營城的一些作戰物資,運入新雁城,烈王那也不會不盡人情;而這些比起倉促的操訓,更讓人心安慰,也更有說服力。
然而陳海心裏清楚,僅憑這些是守不住新雁城的,而他主動承攬斷後之職,也絕非簡單的想着多救幾萬人馬退入魔獐嶺。
戰械源源不斷的運入新雁城之時,他又將沙天河、黑翟、黃沾、楊隱、魏漢、朱明巍、孫岱、沈復等召來,淡然說道:「很多人都以為我請戰斷後,是為獻媚於烈王,是為了不名一文、鎮守將軍的虛銜,但百萬營城兵最終難免會都淪為魔族的血食,還將諸位都捲入兇險之地,你們心裏似乎也有這樣的想法?」
沙天河、黃沾、楊隱面面相覷,他們倒是有這個想法,但陳海真有這樣的心思,他們也是支持的,畢竟這一步跨出去,陳海就是正而八經的鎮守將軍,成為烈王的嫡系親信,就再也不是姜涵、姜明傳這等人能傾軋的小角色了。
他們殺人如麻,也不會覺得陳海真這麼打算,就有什麼錯。
「大人與那些小人計較什麼?大人當年庇護我等性命時的威姿,卑職記憶猶新,今天大人慾庇護更多兵將性命,我等人追隨大人,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朱明巍慨然說道。
陳海對沙天河他們是施以恩威加以籠絡,但在軍中真正能依賴的骨幹,是朱明巍、魏漢、孫岱等人。
而此外還有一批受周晚晴命令過來聽他調用的九郡國玄修,也是他此時能用的主要骨幹。
這些玄修並非都是周氏一族的子弟,更多甚至是蕭氏叛變時,跟叛軍眉來眼裏的宗閥中人,雖然在周氏再次奪回對九郡島的控制後,他們很快就端正了對周氏的孝忠態度,但也免不了要受一些懲罰,很多人因此就被借用到天營城聽從陳海的調用。
頭頂有宗族血腥清洗這把利刃懸着,陳海對這些人也還是能夠信任。
「魔兵不會急於一時圍攻新雁城,而即便殿下都撤到魔獐嶺以南,我們在新雁城不動,吳澄思率部先逃,魔族多半也會先對新雁城圍而不攻,先分兵吃掉吳澄思所部,所以這段時間,我要去一趟扶桑海,未必就一定沒有機會守住新雁城……」陳海說道。
不知道魔兵何時會猛撲過來,軍中人心惶惶,陳海不能不告而別,而他也不能說他這次真正的去處,只能謊稱他這次親自去九郡國請援兵,跟諸將安排好諸多事情後,便收斂了氣息悄然離開新雁城。
就這樣,藉助着黑暗的掩護,陳海來到荒原的深處,尋了一處洞窟,在外面留下幾處跟寧嬋兒聯絡的暗號,便鑽了進去。
陳海將隨身所有物事全部收入儲物戒之中,張口將其吞入腹中,運起了化形訣,只見他身形急劇膨脹,不多時,就化為青麟魔的模樣。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陳海就在那裏靜靜的等待着,過了兩炷香的時間,外面傳來一陣隆隆的腳步聲,就見寧嬋兒帶着幾個羅剎魔兵走了進來。
看着陳海的青鱗魔身,寧嬋兒眼中滿是笑意,她輕輕地一抖動手中的黑色骨鞭,那骨鞭恍如有了生命一般,帶着呼嘯的風聲在洞窟之中蜿蜒游移。
血光四射,一個羅剎魔兵一時不察,巨大的頭顱被黑色骨鞭一穿而過,癱倒在地。
這幾個羅剎魔兵不知道寧嬋兒為何突下殺手,一個個惶急地想要四散逃穿,陳海巨口一張,青煞劍帶着森森然的銳氣,飛快地將穿透了他們的胸膛,而青煞劍上附帶的雷意只是一瞬間就在他們體內爆發開來,抹除掉他們的一切生機。
洞窟之中安靜了下來,兩人四目相對,過了好一會兒,寧嬋兒款款而動,輕輕地靠在陳海的肩上。羅剎魔也是有體溫的,陳海身體微微僵硬了一下,長長出了口氣,輕輕地將寧嬋兒環抱住。
「殺了那麼多人,也不知道這軀殼是否有什麼古怪,差點兒意識就深陷在殺戮之中,出不來了。」寧嬋兒輕輕地呢喃着,語氣輕柔,將這些年的艱辛決絕、殺戮掙扎,用平靜如水的語氣想陳海敘說而來一遍,仿佛在說着他人的故事。
看着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紅顏知己,陳海知道無論做什麼都難以彌補她的付出,能夠做的只有一點,緊緊地將她抱住,直到她有些窒息。
好在寧嬋兒的柔弱只是持續了一會兒,她推開陳海道:「雖然我不知道魔族最終要怎麼鯨吞崇越天南三境,但新雁城百萬血肉精純之食,他們斷然會不輕易放棄掉的。所以,你這次去燕州千萬不要耽擱太久。」
陳海點點頭,應了下來道:「你真不和我一起回燕州嗎?」
寧嬋兒搖頭拒絕道:「我回燕州能做什麼?我的化形真訣現在已經練到大成,我先忍耐着在這裏繼續潛伏下去,等你從燕州回來,我修煉人身,隨你回北陵城。」
見寧嬋兒如此決定,陳海心想也行,反正他不放心讓寧嬋兒冒着那麼大的兇險,繼續替伏在魔族之中,而且寧嬋兒要掩藏氣息,不得不修煉魔功、殺戮人族,對她的道心修行已經有嚴重影響了,說道:「這樣也行。」
說話間,六道火鴉精魄從陳海體內浮現出來,帶着灼熱的氣息向洞窟深處投了過去。
不多時,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從洞窟深處傳了過來,六頭神衛傀儡分身仿佛青鱗魔兵從裏面中走出。
這六具神衛傀儡之前一直留存在玉虛神殿之中,陳海此前打算在獲得烈王秦冉的信任之後,就第一批進入血雲荒地,也就將六具神衛傀儡帶在身邊。
誰料到最後羅剎魔族布了這麼大個局,將整個崇國都算計了進去,陳海此次想要潛去燕州,不僅要跟董良等人聯絡,也想着將六具神衛傀儡分身,帶入血雲荒地,然後就可以藉助蛇鐲,將六個人的元神或道胎,從燕州帶入血雲荒地修煉身外分身,然後不論是潛伏在血雲荒地深處或者隨他一起返回星衡域,都能派上不少用場,而不至於讓這六具令多少玄修瘋狂的神衛傀儡空置在那裏,發揮不了什麼作用。
寧嬋兒表情複雜的看着這些神衛傀儡分身,呼了口氣說道:「當初若是有這麼一具神衛傀儡分身在,我也不用這麼艱辛,衝擊道丹時,這具魔身都差點崩潰掉。不過有五百武道秘形跟天劫丹、真龍涎息丹,這些年我總算是將奪舍的隱疾給消彌掉了,再有一段時間就能修煉到靈肉合一之境,正式去衝擊道胎了,也省得佔用一具分身。」
二人邊說邊往洞窟外走去,而後一路飛奔,直接回到了天羅谷。
寧嬋兒要隨時聽候束越魔君的召喚,不能隨便離開,但將陳海及六具青鱗魔卒般的分身混成一隊魔兵之中,通過天域通道送入血雲荒地,守值的魔將卻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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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城,燕然宮。
最初的十幾年,燕州人族在羅剎魔的全力猛攻之中,承受了極其大的壓力。若非燕州諸郡的力量,在魔劫的威脅牽牽的結合在一起,怕是河西、天水郡的幾道防線早就被攻破了。
魔劫最暴烈血腥的時期,前後持續了大概十五年的時間,之後才稍稍緩和了起來。這時候,羅剎血魔不再開始強攻太微山、鐵流嶺一線的防線,卻是在金州大漠、瀚海大草原以及金州大漠以南的荒原深處繁衍了起來。
眼見着已經近十年沒有什麼大規模的戰事了,以董良、陳烈、姚文瑾為首的主攻派,主張集結大軍從防線後殺出去,掃蕩羅剎血魔,儘可能收復失地;而屠缺等宗閥出身的大臣則相對要保守一些,並不清楚星衡域發生什麼,也不清楚在天域通道關閉之前的二三百年間,局面會不會有反覆,也不覺得燕州人族憑藉天機戰械就佔據優勢了。
今日的朝堂之上,董良、屠缺他們為這事又爭執不休,討論不出一個結果來。
贏累坐在高高的龍椅之上,見着屠缺和董良唇槍舌戰,素手無策,而楊巧兒坐在珠簾之後,聽着大殿裏的吵嚷,不禁露出了一絲絲疲態。
儘管面臨着羅剎魔劫,皇室的吃穿用度都節儉了不少,二十多年過去了,但沒有怎麼給修成道丹境的她臉上留下什麼歲月的痕跡,依舊綽姿動人,但有時候衰老並沒僅僅體現在臉面之上,內心中的疲累是楊巧兒最無法擺脫的,每每午夜夢回,楊巧兒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那樽令她痛心又令她心滾燙的背影……
就在楊巧兒怔然出神的時候,忽而見大殿爭議的聲音停了下來,她揭開帘子往前殿看雲,就見董良、姚文瑾、屠缺、謝覺源、陳烈等人一個個震驚的往大殿外看去,似乎大殿發生了什麼了不得大事。
正在她好奇的時候,就聽到大殿之外傳來一聲異響,緊接着今日守值的侍從統領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難抑內心震驚的跪在大殿中央稟道:「天機神侯的神像下面好似有什麼動靜傳出!」
大殿中眾人都是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楊巧兒縱身飛出珠簾,難以內心的激動,朝董、屠等人看去,這一刻她的聲音都打顫:「是天機神侯……」
「太后隨老臣們過去一看就便知道了。」屠缺對陳海感情複雜,但陳烈、姚文瑾等人,內心的激盪,卻不在楊巧兒之下,但這時候也是強抑住內心的激動,一起飛往潛真殿前的廣場一看究竟。
陳海當年為了能更好的潛入魔族內部,他是整個元神都潛入血雲荒地,但意外進入星衡域,相隔兩個天域,通過蛇鐲也感應不到陳海元神的氣息,眾人都以為他發生意外,已經殞落血雲荒地了。
當時魔劫剛剛爆發,防線隨時都有可能崩潰,陳海的遺骸早初就封存在天機學宮,之後在楊巧兒的堅持下,遺骸以及那枚蛇鐲運到燕京,最終用銅棺裝殮埋葬在潛真殿前,還特地塑了一樽十丈高的巨像。
楊巧兒這麼做,名義上是要激烈滿朝文武將臣的御魔心志,祭奠陳海為御魔所做的豐功偉業,另一方面又何嘗不是想着睹物思情,以慰心懷,誰能想像十多年過去,巨像之下的銅棺今天竟然發出有節奏的敲打聲,頓時令燕然宮內外的侍衛以及文武將臣都轟然嘩動起來,像潮水般往潛真殿這邊涌過來。
「快快開啟法陣!」楊巧兒、董良、陳烈聲音顫抖着,讓宮裏的待衛,趕緊將專司潛真殿的陣法師找過來——這一處的法陣是跟燕然宮的防護大陣是獨立的,有專門的陣法師看守,而當初布下法陣封印銅棺,一方面是怕有人驚擾到陳海的遺骸,另一方面擔心有人覬覦蛇鐲重寶,所以這一處的封印法陣還是由三名陣法師共同主持。
十多數年過去,這邊都無異常,值得的陣法師也輪換了三波,誰能想到今天銅棺內會有異動,董良、陳烈、屠缺,聯手將十丈高的巨像移去,不想暴力破拆法陣,也只能將三名值守的陣法師找過來。
陳海這時候卻是鬱悶不已。
他進入血雲荒地之後,一瞬間就感念到和蛇鐲那一點微弱的精神聯繫。
他將青鱗魔身以及其他的六具神衛傀儡分身尋了一處安全的山洞鑽了進去,就藉由蛇鐲,將道胎渡回自己留在燕州的肉身當中。
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現了自己身處銅棺之中,銅枕被法陣封印住,神識神念完全都傳不出去,他只能嘗試着從裏面破開銅棺脫身。
三名陣法師,有一人告假還鄉,楊巧兒氣得小臉煞白,恨不得現在就傳旨將那陣法師捉回來斬首,準備跟董良、屠缺、陳烈商議強行破陣,這時候卻見銅棺從裏面轟然炸裂開來,一個身穿紫袍蟒服的身影在一團炸裂的焚天烈焰中狼狽不堪的飛了出來,一個趔趄,差一點摔落到地上。
「……」陳海用火鴉陣從裏面將銅棺炸開,但他留在燕州的肉身孱弱,即便用了好幾道防禦術法將肉身保護起來,還是被震得髒肺移位、七竅流血,站地都差點不穩,狼狽不堪,看到舅父陳烈以及董良等人,都愕然看過來他,笑了笑,揮手道:「許久不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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