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話說的硬氣,將董婆子堵在那裏,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
她訕訕的說了句:「辛娘子莫惱,老婆子這不是心疼你麼。何況咱鄉下丫頭哪兒有那麼多講究,給人做幾年工,掙點兒嫁妝錢也算補貼家裏了。」
辛夷剛才心懸了老半天,見王氏拒絕了,這才站起身脆生生的說:「董奶奶,錢家條件那麼好,不如就送了嬌嬌過去,免得反讓我們這些外人得了利。」
嬌嬌是董婆子的孫女兒,平時被她捧在掌心,一個鄉下孩子硬是頂的上小姐嬌氣。
往日嬌嬌看到辛夷她們,恨不得拿眼睛出氣,鼻孔朝天惹人討厭。
王氏這也回過味兒,眼神不由有些不善,略帶嘲諷的說:「三丫說的對,既是那麼好的條件,嬸子該把嬌嬌先送進去佔個行,也能賺五年體己錢。」
被一個小孩子堵到話,董婆子心裏暗惱這家子不識好歹,另一面眼睛咕嚕一轉說:「我家嬌嬌不是還小麼,不通人性,老婆子得再看兩年。」
「瞧您說的,要是沒記錯的話,我記得嬌嬌比三丫還要大上半歲呢不是?」
既沒了敷衍的心思,王氏話里話外也不客氣起來。
董婆子倒是個臉皮厚的,硬撐着又說了一起子話,臨走前還不忘讓王氏若是改了主意別忘了去找她。
兩人交談時一直在院子裏,並不知屋裏的大丫和二丫也將她們的談話聽的分明,在聽到董婆子說鎮上僱工時,二丫手指扣着窗柩繃得發白。
她年約十歲,心思也不是那麼懵懂,凡事略懂了些。心知到鎮上做事兒不是什麼好差事,可滿屋子的藥味,臉上疤痕未落的幼妹,又讓她難免不多想一些。
大姐開了春就是快許人的年紀,不適合再去做丫頭,就她的年紀剛剛好。
娘是不捨得她們姐妹去受苦,可她又怎麼忍心看着家裏捉襟見肘,看着爹娘陷入絕境。
二丫想的入神,沒發覺大丫臉上神色也有變化。
她身為家裏最大的姑娘,在這種時候,卻不能為家裏分憂,真是枉為人女。
兩個人各懷心事,也沒察覺出對方的不妥來。
董婆子走了,王氏一扭身轉進灶房裏,為當家的熬起了骨頭湯。買不起肉,只好尋摸了幾根肋巴條,天天丟進鍋里熬成濃湯給孩他爹進補。
二丫捏着衣角,侷促的走進了灶房,空氣中飄蕩着濃郁的肉香,她吸吸了鼻子。
辛夷是個眼神尖的,早在二丫進灶房時就注意到,小小的身子也跟着往那邊移了移,蹲在門口聽她到底要幹什麼。
「娘。」
「嗯,怎麼了。」
二丫頓了下,咬着唇道:「娘,我剛才都聽到了,董婆子是不是要找丫頭。要不我就去干五年,能賺點兒例錢好歹能為家裏救救急。」
什麼,辛夷心裏咯噔一下,二丫竟然自願要做丫頭去。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兒,轉眼從門裏窺見二丫紅紅的眼眶,辛夷又明白了幾分。
家裏最近倒霉的厲害,債台高築,二丫或是存了幫扶家裏的心思。
沒等王氏答話,大丫一下子沖了進去,急色道:「娘,讓我去吧,我是老大,該我去才對。」
「不,大姐,你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妹妹們還小,我去最合適。」
兩姐妹就誰去做丫頭爭了起來,只惹得王氏淚珠子又一串串落了下來,欣慰中難免心酸。
她用勺子將鍋蓋擎上,一手拉住一個攬到懷裏說:「好閨女,你們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家裏萬萬不能做那黑心子事兒,把你們賣出去當丫頭的。」
語罷,母女三個抱着頭痛哭。
辛夷瞧瞧往後退,找了個犄角旮旯蹲在一旁,不是她多心。
她原本就是個外人,到了必須犧牲一個的時候,辛家迫不得已的之下,首選的就是她。
雖說董婆子在時,王氏拒絕的爽利,可這是因為家裏銀錢還有一些。
等到借來的銀子花完,辛有財的腿又沒好,絕望之中的王氏少不得要另想辦法。
也不知是辛家衰得太明顯,家裏接二連三的出事兒,消息都飄到桃莊去了。
自打辛有財摔斷腿後,給大丫退婚的事兒也只能往後挪,牛家小子在十里八鄉壞了名聲,以後也難說下好人家姑娘。
一打聽到親家如今正缺錢,牛家就想蒼蠅見了糞團,嗡嗡一計湧上心頭。
大丫家裏家外是個好手,牛樁子夫婦對她向來滿意,想着兒子要是這親事退了,以後再找大丫這樣的就難了。兩對心眼子歪的夫妻,想出來一個歪主意,那就是帶着銀子去辛家。
到時將銀子一擺,條件就是讓大丫開了春,就先跟力娃完了親住到牛家去。
他們打的主意就是趁着辛家水深火熱時,讓他們吃個啞巴虧有苦說不出。
自打董婆子來過家裏一趟後,辛夷每每聽到拍門聲,都要打個哆嗦,生怕再進來什麼牛鬼蛇神。
這一日開了門,站在門外的竟是挎着籃子的牛樁子夫婦,辛夷不由愣了下。
上次將牛力趕出去,聽說淋了場大雨後,他好生病了幾天,她還以為兩家算是撕破了臉。
如今這牛家怎麼還有臉上門來,有貓膩,絕對不簡單。
無論辛夷心裏對牛家人如何不喜,面對長輩,她也只能不冷不熱的朝屋裏喊了聲:「娘,牛力爹娘來了。」
正在繡花的大丫,手一抖,一針沒穩住紮到了食指上。
殷紅的血珠冒了出來,她也顧不得擦,滿腦袋都是在想牛力他爹娘又來家裏幹嘛。
牛樁子夫婦毫不在意辛夷的疏離,照舊笑容燦爛,毫不見外的大跨步往堂屋裏走,那神態仿佛回家一樣自在。
辛夷嫌他們笑得刺眼,嘴角扯向兩邊,足可以掛上兩個醬油瓶。
伸手不打笑臉人,王氏守在辛有財床邊餵他喝着藥,一抬頭就發現牛樁子夫婦已經走到了屋裏。
牛樁子是個五大三粗的矮壯漢子,眉毛有些凶連成一片,下巴上還有一叢鬍子,嫌棄的將屋裏擺設打量了一遍。
牛樁子家的婆娘,同樣個子小小的豐腴結實,穿着一身深藍襖裙,頭上還戴了支銀釵。兩雙小小的眼睛透着一股精光,一進門就上前一步熱情的拉着王氏的手,半嚎着說:「親家,家裏出了這麼大事兒,你怎麼不早跟咱家透個氣兒。都是一家人,說了,我們也能來幫襯下。」
人若是不要臉起來,那可真真是無敵的,辛夷腦海中浮現出這麼一句話,盤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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