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緒湧上心頭,朱文不由多喝了兩杯。
朱文原本酒量極好,也不知是酒入愁腸愁更愁,還是陳釀醉人。十幾杯酒下肚,他面上浮出紅暈。
「文秀,少喝點兒酒,多吃菜。」顧齊雍瞧見朱文頻頻舉杯,笑着勸到,熟稔的叫着他的字。文秀二字,還是顧齊雍為朱文起的。
他年輕時也曾貪杯,不過人到中年之後,對於杯中物反而不再那麼貪戀。顧齊雍過了不惑之年後,再看正當年的後生,時常會想起從前。
顧蘭苼喝了兩杯果酒,兩腮通紅,聽了父親的話咯咯笑着,明艷動人如春睡海棠:「朱大哥喝醉了,你的酒力太差了。」
她人已微醺,晶亮的眸子專注的注視着朱文,樂不可支的模樣嬌俏可人。
林然本就不勝酒力,涼風吹着,只飲了數杯茶消食,目光轉向朱文後啞然失笑。
一向沉熟穩重的朱大哥,也會有這樣孩子氣的時候,着實讓人驚訝。良辰美景,北風沉醉,沒有管弦嘔啞,知己在側,良師為伴,實為難得幸事。
這種時候,若是辛夷也在,再好不過。林然神思飄忽,空杯握在手中,忘了斟滿。
顧蘭苼色若胭脂,拎起酒壺,為父親倒了一杯,笑嘻嘻的賀到:「願父親身體康健,萬事如易。」
顧齊雍接過酒杯,一抿而盡,顧夫人在一旁為他夾菜,場面好不和樂。
酒酣耳熱後,熱氣衝上臉,顧齊雍興致高昂,言語上也不像平日裏那麼拘束。他左邊是賢良溫婉的夫人和精靈古怪的女兒,右邊是滿腹文華的得意門生。
人生快事,莫過於此,攜妻兒好友,在良辰佳節之時小酌偶聚。
趁着酒意,顧齊雍試探性的問:「轉眼兩年過去了,文秀和靜齋也長成大人了。讀書寒苦寂寞,你們可曾思戀家鄉。」
提到家鄉,林然手腕一僵,他想家,如何能夠不想。他還想那個一直在夢裏夢外,衝着他微笑的人兒。然而兒女情長之事,又怎好在山長面前表露。
故而,林然斂顏一笑:「回夫子的話,讀書乃是人生樂事,學成之日,還家亦不遲。」
「靜齋說的對,文秀私以為然。」
朱文頷首應和,兩人都沒有表現出戀家的心思,顧齊雍對兩人的回答十分滿意。
這兩年白露書院又新晉不少門生,顧齊雍最滿意的還是林然和朱文。兩人天資聰穎,為人不驕不躁,不像有的學子急功近利,經典尚未通讀,只想借着顧齊雍的人脈往上爬。
對待這樣的學子,顧齊雍着實不喜。讀書人首先要有風骨,其次便是為國為民之忠心,最後才是個人名利。
閒話說開,顧齊雍又關心着兩人往日吃穿用度,問他們可有不適的地方。
待最後,顧齊雍話鋒一轉,突兀問到:「文秀你和靜齋二人,年紀也大了。家中在婚配上,可有為你們安排的意向。」
顧蘭苼默默低下頭,拿筷子撥弄着盤中花生,耳朵悄悄豎起來,靜聽林然的答案。
驀然被問及婚嫁,朱文和林然都有些措手不及,朱文瞧了一眼皓頸低垂的顧蘭苼,很自然的回到:「文秀一心向學,早已叮囑過家中,婚嫁之事無需操之過急。」
顧齊雍呵呵一笑,評到:「如此也好,明年開了恩科,狀元及第後雙喜臨門不錯。」
至於林擾民,沉吟之後,腦海中辛夷的笑容輕輕拂過,有關他和顧蘭苼的流言,同時掠過腦海。
明知山長話中有話,林然還是在遲疑片刻回答:「稟夫子家中前些日子傳來消息,似是為靜齋說了一門親事。」
河源縣和肅陽之間隔山隔水,林家有沒有為他定親,無人能夠考證。林然撒了個無傷大雅的謊,有些慚愧又有幾分釋然。
在他心中,早就將辛夷視為未來妻子。即使家中還沒有提親,早日說出來,也好過被人誤解。
顧蘭苼很美也很好,林然不是不知書院中有多少人傾慕於她。但是他心中有了辛夷,又怎能看到別人的好。
倒是顧齊雍從不曾聽過林然議過親事,猶記得他初上山,也曾提及對於婚嫁之事,尚且年幼待日後再說。
沒想到也有一年多的功夫,林然忽而議親。
顧蘭苼拿着筷子的手猛然一抖,朱紅色的筷子,一根滾到了桌子上。
她順手將另一根筷子也並在了桌子上,然後抬起頭慌張的說:「爹爹慢用,娘,苼兒吃好了,先下去了。」
顧蘭苼提起裙裾,沒再看林然和朱文,逃也似的匆匆離去,彩蝶在她身後緊跟着,主僕二人踢踏的腳步聲,在長廊中格外響亮。
原本歡愉的氣氛,在顧蘭苼離席之後,驟然冷落下來。
顧齊雍面色有些尷尬,他本想順水推舟,暗中提點下林然,將兩人小兒女議親的事兒,擺到明面上。
卻沒料到,林然竟然議了親事。
訕然之下,顧齊雍伸手捋了把鬍鬚,嘆道:「苼兒無狀,惹你們笑話了。沒想到連靜齋也到了議親的時候,家中若有好消息,一定告訴為師。若沒尋到合適的,也無需心急。」
顧齊雍如是說到,林然在點頭應是。
家中根本沒有給他說親的打算,這親事又怎麼能成。不左右,能推一日是一日,林然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朱文手中又飲了一杯薄酒,夫子態度分明,方才問他是否婚嫁,只是順便而已。
顧蘭苼離去的身影,時時在他腦海中閃現,朱文疑心她臨走時,眼圈是紅的。
山長將她捧在手心,視若拱璧,從小到大應該沒受過這樣的委屈。
朱文憐惜着顧蘭苼,渾噩中歉然離席,借着出恭的機會遁走。
風吹着暖洋洋的額頭,朱文清醒過來時,人已經走到了花園中。他環顧四周,燈籠在長廊上懸掛着,黑暗中影影瞳瞳的花木,帶着詭譎的意味。
他怎麼跑到這裏來了,朱文深呼一口氣,打算離開。
正在這時,花叢深處傳來低低的抽泣聲,時斷時續,落入耳中意外的熟悉。
他蹙眉,朝花叢中走了兩步,腳步聲驚動了裏面的人,窸窸窣窣之後,一個嬌俏帶着鼻音的聲音說:「別管我,我要一個人待會兒。」
躲入雲中的月亮,露出了小半張臉,銀輝照射大地。
朱文愣在了原地,片刻後帶着一絲微不可察的寵溺說:「天冷夜寒,還是早點兒回去吧。」
顧蘭苼本以為是丫鬟扎來,驀然聽出男聲且是朱文的聲音後,不好意思的擦了擦臉,慢慢轉過身來:「朱大哥,你怎麼來了。」
往日,她找機會尋林然時,林然總是不冷不熱的模樣,為她解決的一直是性情敦厚的朱文。
今天本是父親的好日子,可是當聽到林然議親的消息後,顧蘭苼又是委屈又是難過,忍不住提前離席。
她喜歡林然很久了,父親也有意思將她許配給他。甚至,有時顧蘭苼會憧憬着,她嫁給林然的場景。
這一切,都在林然輕描淡寫的議親中結束。顧蘭苼真的很委屈,她到底哪裏不好。
容貌她自信勝過山下絕大多數女子,才情她有着大儒爹爹的教誨。至於針織女紅,顧蘭苼雖然不能做出繡娘那樣精巧的作品,也不算拙劣。
論起家世,顧家比起林家強了太多。
也許是年輕氣盛,因着林然的裝聾作啞,顧蘭苼已經不知道,她傷心的到底是喜歡的人要另娶她人,還是咽不下那口氣。
無論如何,狼狽的模樣被往日信賴的兄長撞見,顧蘭苼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用手帕抹去臉上淚痕,故作輕鬆的說:「剛才眼睛進了沙子,朱大哥怎麼會在這裏。」
宴會在外院,花園在內院,顧蘭苼有些奇怪朱文為什麼會出現的這麼巧。
面對伊人盤問,朱文愣了下,很快尋到了藉口:「喝了些酒,醉意上涌,昏了頭誤入花園,還請師妹代為隱瞞。」
朱文含笑說着,溫潤如玉,高大的身形在夜色中依然醒目。
顧蘭苼心思單純不作他想,本要告辭,想到酒桌上的事,情緒怏然。
也不知出於什麼心理,顧蘭苼鬼使神差的問到:「朱大哥,我是不是很任性,不討人喜歡。」
她的眸子在月色下格外閃亮,朱文不由自主的沉溺在這雙眸中。
害怕嚇到顧蘭苼,朱文將臉側了過去,耐心的說:「蘭苼,你年紀還小,不必想太多。在我看來,你很好。」
朱文沒有用大哥代稱,用了一個我字。他想讓顧蘭苼知曉,他不止是大哥,還是一個男人,又怕嚇到她。
不過,顧蘭苼一心沉浸於被拒絕的失落中,又怎麼感受到細微的差異。
她悶悶的咬着唇,嗯了一聲,有些不甘心的說:「林然哥哥在家鄉有喜歡的女子,他的家人為他提的親事,是那個人麼?」
因為嫉妒,顧蘭苼連辛夷的名字都不願提及,她不想承認,自己沒比過一個村野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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