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夜裏,白文玉離開秦家莊後,一時五臟俱焚,心如刀割;一時又惆悵無限,傷感苦悶。無意間,發現身傍黑林子裏,有兩個黑衣人綁架了一個長發女孩。想也未想,無聲無息點了兩個黑衣人的暈睡穴,順手救了那個女孩。或許是情緒顯得恍惚,再加上夜太黑,他未認出女孩是誰,也未聽見女孩呼喚他的聲音,來得快,去的也快,眨眼間,就消失在山夜中。
他一路行來,這幾次與人戰鬥,讓他對自己的武功有了太多的感悟、理解。煩惱之餘,他暫時壓下了崔曉慧出嫁帶來的傷痛,邊走邊思考武功心法,因為他感覺到了自己一旦情緒激動,身體內的天絕真力,就無法很好地控制力度,以致傷人嚴重誤害其命。
沿途,夏天的景色迷人,這正好是給他治癒初戀情傷的良劑。
走走停停,不知不覺,他又來到了當年和崔曉慧戲耍落魂谷少谷主的關口城。觸景生情,腦海里又浮現相遇崔曉慧的點點滴滴,心中惆悵淒淒,不得不在城裏,找了一家僻靜的客棧歇宿下來。這一住,閉關潛心研習武學,再加上在秦家莊最後一戰,他的身體和內功都受了些損傷,所以需要覓地療養。如此這般,光陰似箭,轉眼就是四個多月,直到中秋節過了,他才出關,「天絕神功」諸法及功力又大大進了一層,讓人期待。
收拾行裝,離開客棧,終於踏上了回鄉的路程。
經過近一個月的跋涉,在某天黎明前,白文玉終於回到了魂牽夢縈的臨靠江邊的家。誰知,一片氣勢的莊園,已經變成殘垣斷壁,長勢襲人的雜草茂盛,扎堆在片片瓦礫中。幾株被燒焦的樹木,在寒霧中,述說着當年祝融肆虐的慘烈和殘酷。
早有思想準備的白文玉,還是被眼前的慘景驚呆了。想起爹娘的慘死,他們的墳墓也不知在哪?如今家也沒了,一股仇恨和憤怒狂涌,讓他渾身血液沸騰。一聲厲嘯,全身功勁齊集右掌,閃電般打在身旁獨存的一株老黃葛樹上,「卟!」兩人合抱的樹莖似豆腐,右手掌深沒其中,此時若被人看見,不被嚇得半死,那才怪呢。
白文玉猛然清醒過來,拔出手來,轉目看去,冷不丁看見自己掌洞上面,有一塊被削皮的樹莖,用小刀刻了「茅屋」兩字,下刻一朵熟悉的小蓮花,字跡和圖案顯得有些舊了,好像重複刻了幾次。他一激靈,知道這是玉蓮姐告知他,她還活着,現隱居在鄉間某個地方,住在茅屋裏面。
他知道那個地方,那是玉蓮她爹出生長大的地方,喬大爹與自己父親是打小的好朋友,雖為主僕,實為生死相共的好兄弟。
當他急忙趕往那裏的時候,還是晚了一步,當他看見喬大爹慘死在地,親姐般的玉蓮姐危在旦夕,一股血液直衝大腦,怒火滔天,毫不猶豫全身功力爆發,不管不顧殺戮由心……
喬玉蓮震悸睜眼,抬目就看見一張親切又熟悉,然而又顯得朦朧迷人的俊臉。她不相信似地呆望抱着自己的人,幾疑是在夢中,美麗的黑眸里升起一片惘然的白霧,使眼前之人,變得跟晨霧一樣更加糊塗迷茫,又蒼白無光。
「玉蓮姐,是我,你的小弟呀!」霧中少年人哭喊道,竟然有兩顆冰涼的淚水,吧嗒滴落在仰首的玉臉上,說明他有多麼的傷心啊。
喬玉蓮驚喜交加地回過神來,知道眼前之事絕非做夢,托抱自己的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久久不歸的那個逃難的愛人。她淚水翻湧,嬌軀劇裂地顫抖一下,情不自禁地一把緊緊抱住那人的虎軀,一張玉臉也緊貼在他那起伏呼吸的胸脯上,泣不成語地顫問道:「小,小玉,真,真的是,是你嗎?」
「是我,玉蓮姐,是真的!」白文玉幾乎帶着哭腔應聲說。
「啊!」喬玉蓮突然恐懼不安地掙開身子,退出半丈外,瞪着一雙充滿無法言述的悲哀與傷痛,涌流着閃爍冰冷的淚水,面對白文玉,希望和夢想的破滅,幾令她精神要崩潰,忍不住掩面哭喊道:「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了,永遠不能了!我的身子已經,已經不乾淨了!天啦,我好恨呀!老天你為什麼這樣待我?」
「咋了,玉蓮姐?」白文玉不知所措地驚聲問。
「沒,沒什麼?」喬玉蓮抹一把眼淚,顯得有些反常的鎮靜下來。她咬着嘴唇,退後幾步靠在老槐樹上,看看四周無人,遂把泛射異彩的目光,深情款款地望了白文玉好一陣子,方才強抑翻滾的心情,開口道:「小玉,你還記得當年我送你出秘道的時候嗎?」
白文玉有些迷惑地點點頭,鬧不清此刻她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次,我送走你以後,」喬玉蓮面現一種神聖的光彩,平靜地敘述說,「便發現莊裏燃起沖天的大火,我知道,這是蒙面惡賊們在放火燒莊了。我急忙從秘道趕回莊裏,恰好看見死裏逃生的爹,正吐着鮮血,吃力地搬動逝去的老爺和夫人的遺體,我趕忙去幫忙。當我們安全地進入秘道以後,莊裏已是一片火海,足足燒了一天,方才熄滅。小玉,嗚嗚,莊裏的一切都燒光了,只剩下斷壁殘垣。沒辦法,我爹找人將老爺和夫人的遺體,帶到了老家這裏安葬。嗯,那就是你爹和娘他們,為防歹人萬一破壞,我爹只得修了兩座無名的墳墓。」
白文玉順着喬玉蓮的手指,看見了那兩座簡易的土墳,卻收拾得乾乾淨淨,不由目蘊淚光,心中萬千哀痛狂涌,身體僵硬,雙目久久凝視父母安息的地方。
驀地,一隻溫潤的小手輕按了一下肩頭,接着響起玉蓮哀傷的話語:「小玉,別傷心,你將來一定要給我們報仇喔!」
「嗯,我絕不會放過他們的!」白文玉回過神來,堅決地答應,然後強忍悲哀痛苦的心情,回頭示意繼續聽她講述。
「打那以後,我和爹就隱居此處這麼多年。直到半月前,突然一個遊方的老和尚找來,我爹認識他,知道他是峨眉的得道高僧『天雲大師』,是老爺生前的方外至交。我爹便把你家發生的災禍,詳細地告訴了他。當時大師聽後,非常傷心憤怒,肯定你家招禍的根由,是老爺當年行道江湖時,無意獲得了天下無雙的『昊天神玉』,說是那神玉蘊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誰能勘破就可獲得無敵天下的功力,成就萬世霸業。大師說老爺知道懷璧之禍,後患無窮,才回老家隱居下來。誰料想,賊人無孔不入,還是讓他們知道了你家的居處,組織了大批蒙面武林高手,害死了老爺和夫人,卻沒能搶去神玉。原來老爺久參悟神玉無果,在出事前一段日子,遂親自將它送到峨眉金頂大師處,請他研究一番。咳咳!」
「蓮姐,你休息一會吧!我去看看你爹,好嗎?」白文玉看着她長時間說話而泛紅的臉,寒風中,那嗦嗦顫抖的嬌軀,讓他渾身湧起莫名的熱流,情不自禁地跨前一步,伸手一把拉住玉蓮冰涼的小手,毫不猶豫將她抱在懷中,讓她擁有自己無限的溫暖。
「啊!」玉蓮輕呼一聲,玉臉更加紅潤嬌美,心裏甜美幸福萬千。她正要將紅霞滿飛的嬌羞的臉,貼在日思夜想的人兒的胸膛上,一股傷痛的情緒沒來由地直刺大腦,「啊!」她一聲受傷般的悲叫,急忙離開白文玉的懷抱,輕輕掙出被拉住的小手,掩面啜泣。
「蓮,蓮姐,對不起,對不起!」白文玉以為是自己的唐突,惹得玉蓮姐傷心生氣,徒自一旁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女孩是絕世的感性尤物,性情多變難測。
喬玉蓮感覺白文玉的無措,心中疼惜,忙放開掩面的雙手,眼裏含淚,道:「小玉,姐沒什麼,只是心裏難過,現在好了。哦,天雲大師那日離開我們,曾諄諄囑咐我爹,讓你回來後,儘快到他那兒,取回神玉,獲得神力,習成絕藝,早日為你爹和娘報仇。你可千萬別忘記此事,我猜你現在已經學得了一身驚人功夫,但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武功掌握得多,你日後行走江湖,才能隨意應付各種傷害和危險。」
「謝謝蓮姐教誨,我一定取回『昊天神玉』,絕不辜負大師和蓮姐的期望!」白文玉雙手握拳,滿臉堅決和感激。
喬玉蓮見他謙遜有加,不由滿心欣慰,隨後臉帶恨意道:「小玉,你剛才一掌,就把淫惡兇狠的落魂穀穀主『太乙劍魔』王祖基打死,真是大快人心,替姐姐和天下被他害的人們報了仇!」
「什麼,那個老賊是落魂谷的谷主?」白文玉有些驚訝。
「是的,就是那個惡賊老狗!」喬玉蓮怨毒地點點頭,「今天早晨天沒亮,我就被爹的怒喝聲驚醒,正要穿衣下床,沒料想,那老賊突然闖進我的屋裏,報了名號,說是我爹往日的宿敵,威逼我說出『昊天神玉』的下落。我不答應,他就凶相畢露地向我撲來,與我廝打一陣,制住了我。他又威脅我說出神玉的下落,可是我寧死也不肯說,他就狼心狗肺地強暴了我。小玉啊,我,我對不住你!嗚嗚!」
「蓮姐,沒事,沒事,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白文玉急忙上前一步,溫柔地安慰道。
喬玉蓮聞言,渾身激靈靈一顫,雙目含淚,止聲呆呆地看着白文玉,心中酸苦又甜蜜幸福。「蓮姐,我去看看你爹,好嗎?」白文玉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見她沒事了,忙請示道。
「嗯,好。」喬玉蓮心神不定地答應,白文玉便從她身旁經過,來到早已氣絕的喬大爹身旁,專注地彎腰去撿視傷口。
「小心!啊!」白文玉猛然聽見喬玉蓮的驚呼,接着一個軟玉溫香的身子,撲在自己背上,「噗!」一聲利器入體的輕響悚然傳來。
一絲恐懼,瞬間佔據白文玉四肢百骸,渾身冷汗直冒。他急忙轉身抱住玉蓮軟倒的嬌軀,余光中,他看見被自己打死的落魂穀穀主,全身濕漉漉的、臭烘烘的背影,從茅屋後閃出,後面跟着一個渾身泥灰的藍衣漢子,沿着屋旁另一條田坎小山道,慌慌張張地快速逃逸。
他無暇顧及王祖基兩人的奔逃,他只看見自己的蓮姐背心要害,插着一把藍汪汪的八寸匕首,烏黑的血液順着匕身,像小溪般流淌地下。他雙手緊緊抱住體溫開始下降的喬玉蓮,看着她因痛苦而痙攣緊閉的美目;昔日嬌媚的臉頰,逐漸失去血色,白文玉心中大為驚恐害怕,忍不住帶着哭音大聲急叫:「蓮姐,蓮姐,不要啊,你不要啊……」
或許是白文玉的哭喊,起了一點作用,喬玉蓮積聚全身的力量睜開了雙眼,她看見了自己心愛的人安然無恙,她看見了自己躺在心愛的人的懷抱里,她滿足地笑了,囁嚅着嘴唇想說話,卻無法發聲。最終,頭一歪,她無憾地離開了人世,從此與白文玉陰陽相隔。
天完全亮了,寒意的秋霧卻未完全消散。蒼白無力的陽光透過層層霧紗,照在悲痛的白文玉身上,他將香消玉殞芳魂已去的喬玉蓮,輕輕放在她父親身旁。「噗通」他跪倒在兩人身前,不舍地拉着玉蓮一隻沒有溫度的玉手,呆呆地什麼也不知道了,他的神經徹底麻木,他整個的身心頓呈虛空。
過了不知多少時候,白文玉方才回過氣來。他心中痛恨自責萬分,他沒有嚎啕大哭,也沒有滔滔不絕地流淌眼淚,只是雙唇哆嗦地緊閉着,噙出一片鮮紅的血滴,順着嘴角,滴答滴答地滴落在緊攥的玉蓮手背上,他整個人顯得悽厲恐怖且又那般無助。
驀地,他心生警兆,一道柔和的氣息向他背後湧來。想也未想,鬆開玉蓮冰涼的小手,彈身躍起,轉體就要挾怒出掌。不料,他一眼就認出來人是誰。急忙散去功力,放下欲出的掌招……
世間事真是個變幻莫測的無常鬼,轉眼間,鞍山下兩座無名的墳冢旁,又增添兩座氣勢的無名新墳。秋寒中,一陣灼人的溫熱襲來,一旁的凹形茅屋小院,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炙烤着冰冷的大地山川,誓把人世間的一切罪惡和黑暗,都焚燒的一乾二淨。
這時,在山形走勢的大石盤下山道上,正站着兩個佩劍的俊男靚女,遠遠地望着火光說話。
「素娟姐,我們就此分手吧!」白文玉眉頭深鎖,淡然地說。
「不行,我要和你在一起!你到哪,我就跟到哪?那天夜裏,你救了我,我秦素娟這一生就跟定了你!」原來,是白文玉離開秦家莊,無意解救的秦家小姐秦素娟。想不到這妮子,發起狠來,竟一路追蹤,在關口城,本來有機會與白文玉相認。但見他住店閉關練功,遂也在客店中住下,少於出門,靜待白文玉出關。誰料,白文玉說走就走,根本沒給她機會相見,一直才追到了這裏。
這會兒,秦素娟大着膽子說出上面堅決的話語,早已超出了平日的性情。話完,美麗白皙的瓜子臉上,紅霞直透耳根,自己也感覺到臉上的溫熱,不由羞澀萬分地垂下螓首,兩隻纖細的玉手,不停地揉搓着藍衣裙邊,就像要把對麵人兒的心揉碎。
「不行!江湖險惡又波詭雲譎,我身負血海深仇,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我萬萬不能帶着你!」白文玉毫不客氣地反對說。
「你,你,哇——,原來你是嫌棄我,嫌棄我功夫差,配不上你,嗚嗚嗚,我不如,不如……」秦素娟原本性情溫順柔和,此刻一急,竟然不顧形象掩面哭泣耍起橫來,流淌的傷心淚水不知從何來的,幾乎打濕了胸前衣襟。
這一着,大生奇效,白文玉看見女孩眼淚,頓感無轍,只得軟下心腸,一股莫名的感動和不忍,使他不由己地掏出一塊潔白的手帕,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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