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在以前,那楊天風得喜出望外,連聲誇獎,可今天卻是不一樣了。楊天風表情是不喜不怒,只是伸手接過來,掀開蓋子,草草看了一眼,不咸不淡地說了句「不錯」,便交給了孟秋蘭。
周來山愣怔了一下,明白了,來得真不是時候,少爺正和女人在廝纏,卻被自己打斷了,豈能高興。不過,這沒關係,他自認為把楊天風這位紈絝的脾氣稟性都摸透,再說上幾句話,准能把少爺給哄好。
「少爺,縣上來了個戲班子,那個小旦扮相真是不錯,小的派人給叫來,讓她給您單獨唱上兩段?」周來山陪着笑臉使出了第二招。
楊天風眨了眨眼睛,勉強笑了笑,說道:「過兩天再說吧,我這身子乏得很,幹什麼都沒有力氣。」
周來山再次碰了個釘子,不禁有些無措,愣怔了一會兒,只好硬着頭皮說道:「少爺,那幾個大學生被虎爺帶走了。」
虎爺?虎子在外面的稱呼倒是夠威風。楊天風抿起了嘴角,帶着笑意說道:「是我吩咐的。」
「少爺,您不是說要把他們送到城裏,交給日本人嗎?」周來山不解地問道。
楊天風對周來山的印象立刻變得不好起來,他眯了眯眼睛,淡淡地說道:「三姨太心情不好,那個,先留着這幾個臭學生,讓三姨太能見到熟人,心情舒緩一些。」
周來山咽了口唾沫,說道:「可是,要把這幾個學生交給日本人,沒準日本人一高興,您就能頂掉閻寶財,當上保安團的正團長。」
楊天風冷冷的看了看周來山,對他的印象壞到了極點,但他還保持着冷靜,壓着怒氣說道:「閻寶財不過是個鄉巴佬,這正團長的位子早晚是我的,但卻不能操之過急。有些事情你不明白,按我的吩咐去做就行了。」
周來山見楊天風臉上一副不耐煩的神情,也就不好再說下去,閒扯了兩句,就告退而去。
楊天風若有所思的望着周來山的背影,轉頭問孟秋蘭,「你注意到沒有,他的眼神里似乎有些別的東西,特別是剛才轉過身的時候,我從水的倒影里似乎看到了,看到了——」他翻着眼睛想着,嘴裏試探着說道:「冷淡?不滿?怨恨……」
剛才的溫存讓孟秋蘭的心情十分歡悅,楊天風對她舊情未泯,這是對她最好的安慰。對於楊天風的推斷,她不敢確定,也不敢否定,便笑着說道:「自從回到家裏,你不是很得意他的嗎?而且因為他,還和宗老吵過兩回呢!今天是怎麼了,看他不順眼了?」
楊天風苦笑了一下,周來山的建議確實惹惱了他,他既然不想當漢奸,便與周來山不是一路人。而且,周來山給他的感覺怪怪的,那種恭敬和討好讓他很不舒服。孟秋蘭提到宗老,也讓他心中一動,開始仔細思索起來。
孟秋蘭望着擰眉沉思的楊天風,覺得他與以前不太一樣了,經過這場傷病後,他變得,變得有些深沉起來,動不動就陷入沉思,似乎腦子裏總有想不完的事情。
但這對她來說,意義不大,她關心的是楊天風的身體。趁着楊天風對她又重新熱乎起來,爭取懷上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她這就算在楊家徹底立穩腳跟了。
二十三四歲的年紀,一張瘦秀橢圓的臉,膚色略顯蒼白,薄薄的嘴唇,短短的小鬍鬚。
楊天風在鏡子中仔細審視着這張面孔,輕輕搖了搖頭,男人嗎,這臉怎麼多了些柔弱之色,少了些陽剛之美。曬得黑一些,是不是更好?或者鬍子留長些,還是將眉毛塗成板刷?
「天風,宗老來了。」孟秋蘭從外間屋走進來,向他稟告道。
「快請。」楊天風放下手中的鏡子,起身相候。
由於對周來山的印象變壞,讓他回想起很多宗老對他說過的話來,仔細思考之下,他發覺可能真的如楊老太太所言,宗老說的都是逆耳忠言,在周來山的殷勤和諂媚背後,可能隱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宗百川邁步走了進來,他已經年過半百,鬢髮斑白,雖然極力將腰板挺直,也掩蓋不住他的衰老之態。
寒喧了幾句後,楊天風和宗百川都坐了下來,孟秋蘭奉上茶水,侍立在楊天風身後。
嗯,神色看起來還不錯,雖然臉還是蒼白的,透出病態。宗百川打量着並不陌生的楊天風,卻發現楊天風的眼神里少了往日的那種冷淡和疏離,多了些溫暖和期盼。
「宗老,天風年少無知,往日多有冒犯,還請您不要放在心上。」楊天風舉起茶碗,向宗百川示意,「天風在這裏給您道歉了。」
「不敢,不敢。」宗百川趕緊說道:「少爺言重了,老朽可擔不起。」
「擔得起。」楊天風鄭重地說道:「記得您剛到楊家的時候,我才十二歲吧,在治家處世之道上,可是得您不少教誨。這一晃,都十四年了。」
「是啊,十五年了。」宗百川點了點頭,靜默片刻,他感慨而又帶點傷感地說道:「老太爺的知遇之恩,我是沒齒不忘。只是——」宗百川深深地嘆了口氣,祈禱般地垂下了頭。
楊天風默默地看着宗百川,臉上的皺紋和斑白的鬢髮越加襯托出他的龍鍾老態。剎那間,一連串的往事浮上心頭。
宗百川早年畢業於保定軍官學校,在仕途上打拼卻是失意連連,後來回到家鄉曲龍鎮,投靠了楊天風他爹楊宗敬。仗着他的知識,他的機警狡猾,以及對楊家的忠誠,幫助楊宗敬創業發達。
是他,勸楊宗敬趁着匪亂拉武裝,鞏固楊家的地位;是他,幫着楊宗敬從拉民團開始,逐漸掌握了幾百人的槍桿子;是他,建議楊宗敬建修槍廠,逐漸擺脫外部依賴;也是他,給了楊天風很多有益的教育,積極鼓勵他去日本士官學校留學。
而且,楊天風在外留學,或者說是在外面遊玩享樂的幾年裏,他盡心竭力,幫着楊老太太慘澹經營着楊家家業,頂住了各方勢力的侵襲,讓楊天風沒有了後顧之憂。
想到這些,楊天風不由得對這些日子以來,對宗百川的疏離感到幾分歉意。
宗百川抬起頭,望着楊天風,有些悽惻地說道:「我年近六十了,老了,為楊家效力的日子屈指可數了。眼前的局勢很複雜,希望少爺您能把住舵柄,頂得住風浪。只要能保住楊家的基業,九泉之下,我向老太爺也就好交代了。」
楊天風明白宗百川說這番話的意思,這可以看成是真實感情的流露,也可以看成是積怨私憤的發泄。「既要有殺人之心,更要有防人之意」,這是宗百川的處世哲學。他反對在創業上尋求外國人的支持,但也不完全贊同死心塌地的讓別人牽着鼻子走,到頭來成為別人的犧牲品。
而對於周來山,他更認為是個禍害。他曾幾次規勸楊天風要有主見,不可輕信周來山的花言巧語。偏偏楊天風被周來山的殷勤和恭敬迷了雙眼,又認為宗百川腦筋古板,不能適應現代潮流,又加上周來山的挑拔,因此楊天風對宗百川這個託孤老臣漸漸疏遠起來。這使得宗百川既氣憤又傷心,難怪他要乘機發泄了。
楊天風思量着宗百川的話,頭腦清醒了許多。過去的楊天風也許會當這是耳旁風輕易放過,但現在的楊天風卻很重視。而且,楊天風感覺到了這位託孤老臣的忠心和傷感,不禁有些動情地說道:「宗老,何必說這些感傷的話呢?你對楊家的忠心,老太太和我都是知道的。」
宗百川從楊天風的話里得到些慰籍,語氣緩和了不少,「該說的話過去我都說了,年歲大了,也許絮叨一些,說的話有不得當的地方。但只要少爺能體察我的一片苦心,我也就滿足了。」
楊天風輕輕撫着額頭,沉默了半晌,抬頭說道:「宗老,我想好了,要重新整頓人馬,那些居心叵測,心懷鬼胎的要堅決清除出去。就象您以前說的,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堡壘最怕從內部攻破。有些人,該挪挪地方了。」
宗百川眼睛亮了起來,讚賞地點了點頭,眼睛卻向孟秋蘭瞟了一下。
楊天風淡淡一笑,轉頭看了看孟秋蘭,使了個眼色。
孟秋蘭立刻領會了楊天風的意思,說道:「你們聊着,我去外間屋看着水去。」說完,輕盈地走了出去。
「少爺,你想先拿誰開刀?」宗百川似笑非笑地問道。
「周來山。」楊天風想也沒想地說道。
宗百川輕輕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說道:「對他切不可操之過急,以免他狗急跳牆。不如給他來個明升暗降,或者將他調離這裏,只是這藉口不太好找。」
楊天風眯起眼睛想了想,臉上浮起了笑容,說道:「我倒有個辦法,可以去試一試。宗老,您目光如炬,觀察入微。周來山的那些人,我想儘量都送走,這名單嘛——」
「名單的事情就交給我好了。」宗百川信心十足地說道:「三天的時間,我就能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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