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鋼之魂 第二十三章 傲慢的視野
超凡文明自從誕生之初，便一直面臨着這樣一個問題。
超凡強者，為何要在意文明的存續？
聽上去很冷血無情，也很不符合情理，但實際上的確就是如此，在去除所有談論情懷與感情的要素之後，最強大的那一類超凡強者根本無需在意文明的存續，因為他們的存在本身，就堪比，甚至勝過一個文明，他們的力量與智慧，能夠碾壓億萬普通人的集合。
就好比如說傳奇強者——每一位傳奇強者都擁有一人推平整個星墜紀元邁克羅夫世界的力量，只要別的傳奇不出手，他們可以輕而易舉的壓服整個世界，讓整個文明變成自己的玩物，哪怕是物理破壞能力最弱的傳奇強者，『精神主宰』威廉，也能通過廣域洗腦，讓億億萬萬普通人成為自己的傀儡。
他們觀測世界的方法，思維的速度，對萬物的認知，思考的模式，都遠遠強於普通人類，面對能夠直接觀測到所有頻率電磁波，直接操控引力，電磁力，甚至是強弱核力，能如同彈琴一樣彈動魔力以太之弦的強者，哪怕是一千個一萬個普通人中的天才也無法勝過，因為他們還在因為一個猜測而做實驗，驗證理論模型的時候，強者早就直接引動現實，窺破現象背後的本質。
而他們的思維速度和算法也強到匪夷所思，單以喬修亞言，他的一個計算核心，在一分鐘內可處理的信息總量，就超過整個邁克羅夫大陸上所有生命所產生的信息量，而這種計算核心，現在的喬修亞眨眼就能做出數萬個。
他們自身就是文明的最高巔峰，無盡力量與智慧的結晶，在還是凡人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是世界之巔，傳奇甚至已經不再是同一個物種，他們升華為了更強大，更匪夷所思的存在。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他們曾經為人，為精靈的記憶和感情影響着他們，他們根本就沒有必要去幫助那些曾經是同胞的普通人。
依照生命的本能，他們獨自一人在虛空中遊蕩，獲得的資源和生存下去的幾率才更高，……可智慧生命歸根結底並不僅僅是生命，他們的存在除了活着，也有着其他意義，因為感情和責任感，讓這些強者認為與文明共同前進才是正確的道路。
所以說，感情和文化的認同，才是維繫超凡強者與文明之間關係的紐帶。
——但需知，這種紐帶，並不是永遠牢靠的。
文明不能永遠指望這一點。倘若，文明只是孕育強者的土壤，卻沒辦法在後續幫助強者，只是強者單方面的付出，那即便是傳奇也會偶爾感到迷茫。
喬修亞就知道這麼一個例子——前些年，自然導師為了精靈部族的未來費盡心思，努力修改如今更進一步的自然之道，想要讓精靈們變得更強，更適應這個世界，但是精靈部族卻不領情，只想讓自然導師交出自然之父曾經給予的，蘊含着老舊，已經不太適用的自然之道載體，『世界樹之種』，與整個精靈群族共享。
他們根本不了解自然導師的苦心，只是按照自己令人嘆息的愚昧思維模式，一味地索取……那個時候，自然導師也陷入迷茫，如果不是喬修亞在場，認可並支持她的行為，她或許真的會懷疑自己如此煞費苦心，為了精靈群族奮鬥的意義。
單向是永遠不長久的，必須是雙向的共贏，才能近乎永恆的維持這一關係。
那麼問題又回到了最開始的一點。
什麼事都需要傳奇強者來幫助，自己什麼都做不到的文明，真的能維持『雙贏』的關係嗎？
別開玩笑了。
所以說，文明可以產生強者，可以依靠強者，強者也可以幫助文明……但倘若有一天，強者不願意呢？雖然現在來看，這種可能性匪夷所思，近乎不可能，但文明要面對的，就是無數名為『不可能』的災禍與劫難。
必須要有人思考這個問題，並且做好準備——在真正的災難發生之前。
喬修亞認為，既然如今邁克羅夫世界中產生的問題，還沒到生死存亡的地步，傳奇強者就沒必要全力插手，就好比如孩子玩泥巴的時候摔了一跤，可以去包紮，塗藥，洗個熱水澡，但並不需要化療，截肢，克隆出一個全新的身體移植大腦……再打個比方，如今邁克羅夫文明遇到了一個小水溝，明明找個木頭搭橋就行了，何苦拜託能夠直接將小水溝連帶整個山脈峽谷甚至世界一起推平的喬修亞牌無敵推土機出動呢。
推土機自己不覺得累，受到驚嚇的人可未必，他們甚至會嚷嚷『我們必須警戒這種力量』，然後開始警惕推土機……這可不是玩笑，雖然聽起來愚蠢，但真的會有人，甚至不少人這麼想。
但即便如此，在知曉混亂可能是邪神所為的同時，喬修亞也通知了其他傳奇，讓他們小心謹慎的處理問題，而他本人更是打算前往其他世界，搜索邪神可能的信息。
倘若，這都能算是旁觀和不作為的話，那麼什麼才叫負責？手把手教文明應該如何走路嗎？告訴一個玩家，教他們如何玩遊戲，甚至當文明所有人的爸爸，告訴他們應該怎麼生活嗎？
哪怕是神，假如敢這麼傲慢，也會被萬眾的怒火踢下神壇。
喬修亞沒有說話。
生命之神也沒有說話。
兩個存在都不是多話的性格，但實際上，這卻並非是沉默相對，在旁觀的塞爾瑪以為這兩位偉大的存在正在對峙的時候，雙方卻不斷的通過鋼之力與神力的信息交互，互相進行極高效率的溝通和精神層面，信念的爭鬥。
就這樣，時間在難言的沉默中飛逝，許久之後，頭戴面紗的生命之神才略感寬慰，甚至是讚賞的說道：「你的回答很好……拉德克里夫，你的確思考過這個問題，而並非是本能的給出回答，我們原本以為，你這樣的純粹者，是不會思考的這麼深入的。」
「哪怕是超凡文明，也不應當過度的以超凡力量干涉文明成長——因為，這是我們曾經走過的老路。」
空靈的聲音在虛空中迴蕩，這並非是聲波，而是信息擾動，生命之神甚至無需張開嘴，強大的心靈便能直接干涉周圍其他智慧生命的靈魂，令他們產生『聽見』的錯覺，這位神祇低聲喃喃道：「超凡者無限制的反饋力量與技術給予普通人，這反而會造就一個強大，但卻畸形的文明……聖賢曾經就是如此做的，他溫柔的將整個文明放在自己的掌心，百般呵護，不求回報。」
「他幫助無數苦難者從苦難中解脫，救贖所有絕望者於絕望的深淵，他幫助，扶持文明，並且願意教導學生，傳授自己最為根本的力量……但是歸根結底，看似無比發達的光耀紀元，本質上還是古老的封建時代，只是技術水平強大到難以想像。」
「貴族，騎士，法師，領主老爺，國王，大貴族，神靈，祭祀，一個個教會和他們忠誠的信徒……我們的世界因為超凡力量風調雨順，哪怕是最懶惰的農民也能豐收，可這樣的世界又怎麼樣？只是強大的牧人，統治他的一群快樂，肥美又天真的羔羊罷了。」
「傲慢會遮蔽視野，令人無法看清未來與前路。」生命之神撫摸着自己手中的骸骨，祂發出了很開心的笑聲：「喬修亞·凡·拉德克里夫，你雖然自稱傲慢，但卻比許多人更加謙虛，知道在『想當然』的美妙圖景背後，定然會有讓人為之色變的代價。」
生命之神的聲音溫和而親切，這也是祂第一次有了語氣波動，而不是如同一潭死水般平靜無波：「完全讓強大的超凡者把控文明的方向，攻破前方的災劫，這自然有着無數好處，但也有着無窮彼端……哪怕是選擇這條路的聖賢，都認為自己失敗了，他認為他的秩序是錯誤的。但聖賢早就知曉，自己並非是永恆的真理，實際上，在光耀文明的後期，他就在思考，怎樣才能讓文明更進一步，獲得與之前不同，但更強，更好的秩序。」
一邊說着，生命之神一邊轉身，白色及踝的柔順長發如同浪潮一般在虛空中飄舞，祂似乎已經解決了自己的疑惑，所以準備就這樣離開，
但是想這麼隨便的來，又這麼隨便的走？當這裏是祂後花園？
喬修亞第一個不同意。
生命之神突如其來的出現，突如其來的詢問，還有突如其來的交流，都突如其來的暴露出許多信息。
「在光耀文明的後期，聖賢就在思考怎麼才能讓文明變得更強？以及更強，更好，卻又與之前不同的『秩序』？」
巨大的銀色星辰，凝聚出兩個明亮無比的光斑，這光斑是如此明亮，在黑暗的虛空中，仿佛就像是一對巨人的雙眼，戰士以本體凝視着準備離開的生命之神，強大無比的鋼之力浪潮捲動，封鎖了周圍的一片虛空，他低聲道：「萬界祭祀場？或者說……哀樂口中的作業？」
喬修亞在一瞬間，就想到不久之前，與自己交流過的愛與衰亡之神，透露出的一些信息……比如說，對方口中，極有可能是聖賢的存在，曾經給他的學生，佈置過有關於『文明秩序』方面的『作業』。
而那『作業』的內容，甚至足以成為一位神明，建造屬於自己文明的『秩序』！
生命之神說出的這句話雖然語氣平淡無比，但卻絕不可能被無視。
「你們七神的真實身份，究竟是誰？為什麼會有着和光耀紀元聖賢如此親近的記憶？」
此時的喬修亞，已經不打算忍受七神語焉不詳，隱瞞真相的態度了——是的，悅哀陛下或許和聖賢的關係或許是祂私人的信息，戰士沒理由去詢問，但是有關於七神，作為庇護邁克羅夫文明的存在，祂們的真實身份倘若還是如今這樣神秘的話，是不可能被容忍的。
是聖賢昔日的聖徒？還是說曾經隕落，但並沒有徹底死去，在千年後復甦的古老神靈？
甚至說，是被聖賢直接製造出的人造之神？
可能性太多太多，多到喬修亞瞬間想像出的可能性都快要溢出，今日，即便是與這些文明守護者戰鬥一場，他也必定要得知真相！
但是，生命之神的化身投影卻如同喬修亞自身力量的一部分那樣，水乳交融般穿過了鋼之力屏障，這位神祇面對戰士的封鎖，並不生氣，也並不驚訝，祂站立在封鎖區之外，恢復之前那樣古井無波，沒有任何表情和語氣波動的生態，然後輕聲道：「純粹者，不要猜測我們是誰，因為即便是我們自己，也無法確認，無法相信。」
「我們的確有着部分光耀紀元時期的記憶——些許——但那什麼也無法證明，更何況它們本來就互相矛盾衝突。」
說到這裏，不知男女，仿佛黑白剪影一般的生命之神，再次溫和的笑道：「不要猜測，不要思考，不要想像——你們正在走向我們沒有走過的未來，既然如此，何必回首，注視我們這些老傢伙唯獨不想被其他人知曉的私隱呢？」
「你說的很對，但你們假如真的不想被人知道，就不應該話說一半，在我面前賣關子！」
喬修亞怎麼會被這種溫和的勸說停止自己的動作？他這輩子最痛恨故意話說一半，然後直接拍屁股走人的傢伙了！
只見銀色的星辰周邊，無窮無盡的光輝開始擴散，就像是滿溢而出的烈火點燃了虛空，四條如同銀河懸臂一般龐大的鋼之力懸臂開始緩緩在星辰的周邊成型，那一條條懸臂，就像是一隻只巨神的巨手，蘊含着無比強橫的破壞力。
「唉……或許我們會在未來，因選擇的秩序不同而大戰一場，但絕非今日。」
見到這一幕，生命之神不禁嘆了口氣，空靈的聲音在虛空迴蕩：「你的力量，現在應該留給那些混沌的夢魘……純粹者，不要被神性所影響，更何況如果我要走，你絕對攔不住。」
「但是倘若我什麼都不說，你也應該不會善罷甘休吧？我知道你也想趁着這個機會，了解自己與神明之間究竟有怎樣的不同，那正好，我可以告訴你一些與其相關的秘密。」
「有關於『真神』的奧秘。」
聞言，喬修亞原本已經快要凝結完畢的龐大洪流懸臂，頓時暫時停止運動。
他也發現，自己似乎又在不知不覺中，被似乎早就鎮壓的神性微微影響了。
最近這段時間，戰士的實力進展實在是太快，而隨之壯大的神性也同樣急速變強，這導致原本將神性穩穩壓制的喬修亞，再一次顯露出像是剛才那樣，過於展現出自己好戰本性的現象。
畢竟七神歸根結底也是友軍……既然對方願意讓步，說出一些隱秘的信息，那麼就算了吧……
壓制住不管不顧，就這樣直接與生命之神強行交手的欲望，喬修亞的本體星辰黯淡了下去，而人形的化身走上前，等待着神祇講解，何謂『真神』的奧秘。
「純粹者，你知道，神究竟是什麼嗎？」
生命之神的開場，就是如此簡單直白，問出了一個似乎非常簡單膚淺，沒有絲毫難度的問題。
但是喬修亞仔細想了想，卻發現，自己的確很難定義這個概念，他也很難從邁克羅夫世界中找到，這群不需要信仰，不需要教會，旁觀輪迴，似乎根本上就自有自在的傢伙，和所謂的宗教之神有什麼相似之處。
這個時候，生命之神就沒有賣關子，祂直接通過神力與鋼之力交互，與喬修亞進行急速信息交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