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鋼之魂 第三十七章面見你的造物主

    星墜838年，十一月九日，邁克羅夫世界北地標準，下午七點二十九分。

    時空裂縫彼端，多維法陣內部。

    「驗證權限通過。」

    當駐守的生命之神空靈的聲音響起時，不知怎麼的就跟在喬修亞與伊格爾身後跑到這裏來的普瑞斯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

    在穿過一層又一層扭曲的時空和多到讓人懷疑是不是中了『無盡迷宮術』的檢查關卡後，他終於來到了這巨大無比的多維法陣的主體核心部分，名為『寂滅之庭』全封閉人造異界空間。

    而黑霧母體，就被封印在這個人造空間的核心處。

    寂滅之庭並非是最後一層防護，除卻外層高達三十六層的扭曲空間護壁和一百零八個能量節點關卡外，還有眾多奇特的手段被加諸於此，比如說純二維的維度護盾，靈能亞空間扭曲矩陣和上百門遍佈封印各處，足以將一般行星轟的稀巴爛的中子星撞擊炮和超重力變動器——普瑞斯特很清楚，因為那些巨炮說白了就是他導師身體的一部分。

    黑霧母體是如此的危險，戰鬥的時候如此，封印也同樣，誰也不能確定，這個自遠古就開始在星河遊歷的智慧實體會不會有什麼隱藏的底牌，所有神和傳奇都傾盡全力，為這個封印添磚加瓦，最終將整個多維法陣固化為一個最終極的囚籠，足以囚禁星辰與世界的牢獄，即便是日後黑霧母體被銷毀殆盡，這個牢獄依然不會毀滅，它已經擁有自我修復，自我汲能的力量。

    普瑞斯特看見自己的導師與老教皇同時伸出他們的右手，明亮的銀光與金光閃爍，頓時絕大部分的防禦設施都對他們敞開大門，而最核心的防禦體系——九位神明立下的『神域壓制立場』也有一小塊區域變得透明，讓三人可以自由的進入觀看。

    普瑞斯特咽下口水，他完全不知道本來只是打算在一號星球上遊歷的自己怎麼會跑到這裏，跑到整個邁克羅夫文明最隱秘也是最重要的封印之處，但現在年輕人連問都不敢問，深怕自己的聲音會搞砸什麼事情，所以只能急忙邁步，跟上喬修亞與伊格爾的步伐，來到那一片透明處。

    而在無盡能量光輝的籠罩中，封印透明處的中央，是一個無比龐大的灰白色世界，它陷在無盡黑暗中，猶如一枚不會閉上的眼球。

    死寂的阿爾法庇護所就在這裏，它被黑霧母體包裹在體內，直至今日。

    而今天，兩位傳奇來到這裏的目的，就是為了將其從黑霧母體中剝離。

    封印是極其人性化的，它完全對內，不會無差別毀滅其中的一切，所以普瑞斯特才能活着行走在純能量構成的網格狀地板上，但他的旅程差不多也就到此為止了，因為他看見，自己的導師和老教皇同時邁步，跨入那一片透明中，直接進入了封印內部。

    而就在這一瞬，透過透明的那一片封印，能夠看見封印內部原本沉寂的黑霧母體突然暴起，延伸出無數巨大的觸手，急速抽向兩人！

    但不談此時的黑霧母體被多重封印鎮壓了一擊已經半年，即便是它全盛時期，這種攻擊也絕不可能對兩位傳奇造成半點傷害——喬修亞與老教皇只是稍稍聯手，便輕而易舉的擊碎了無數觸手，令大片大片的黑色浪潮崩潰，化作鐵灰色的壞死顆粒。

    不久之後，他們便抵達了灰白色的世界外層，阿爾法庇護所世界之前。

    「我來吧。」

    喬修亞位於封印之中，並沒有感到多少壓力，因為本來封印針對的目標就不是他，再加上他體內自成世界，對各種限制和領域都有着很強的抗性：「我的經驗比較豐富。」

    「交給你了。」

    伊格爾點點頭，他也同樣不怎麼受到壓制，因為他的光輝領域本身，實際上和諸神的神域鎮壓其實是同一種存在。

    喬修亞伸出手，按在已經實體化的世界壁壘之上，他微微用力，龐大的能量和動能在極其精妙的技巧操控下，化作重重疊疊的時空震盪，僅僅是一瞬，世界表層的壁壘就打開了一個灰濛濛的洞口。

    戰士率先進入其中，隨後他轉頭，示意老教皇跟上，而就在兩人都深入阿爾法庇護所之後，灰色不起眼時空裂口就如同人類癒合傷口那樣，在一陣時空扭曲中被閉合。

    「為什麼你會向諸神要求，將阿爾法庇護所世界從黑霧母體中分離？」

    行走在世界壁壘內側，絕對隱秘的環境中，伊格爾一邊與喬修亞並肩行走，一邊用疑惑的語氣問道：「就讓黑霧母體和它守護的世界一起殉葬好了，它已經熄滅，黑霧守護了它這麼多年，即便是死也不肯相離，至少最後，讓它們能夠一起終結。」

    雖然會被說是虛偽，但這也是伊格爾能夠想出來的，對黑霧最後的仁慈。

    喬修亞沒有立刻回話，許久之後，兩人快要抵達世界壁壘盡頭，正式進入阿爾法庇護所世界內部時，才低聲道：「因為它沒有熄滅。」

    「它還活着。」

    話畢，光芒大作，兩人穿越厚重無比的世界壁壘，終於抵達阿爾法庇護所世界的內部。

    一個赤紅色的大陸-海洋世界。

    昏暗的能量太陽掛在高空，蒸騰的水汽瀰漫在天穹大氣的每一處，煙霧混雜着塵土化作厚實的灰色壁壘，籠罩在整個世界的上空，它仿佛是一層厚厚的被子，將所有的熱量拘束在其中。

    超過數百度的高溫混雜着水蒸氣，炙烤着大陸上的每一寸土地，一切都是看不出任何模樣的焦土和砂礫，它時而乾燥，時而潮濕，或許它數百年內都將被水蒸氣組成的雲團籠罩，或許數百年都見不到哪怕是一個水分子。

    在這片大地之上，不會有任何生命存在的可能，即便是極端嗜熱菌體，極端嗜酸菌體，也絕不可能在這種多變且複雜的世界上存活。

    而喬修亞與伊格爾就這樣降落在一處靠近大海的黑色沙灘上，他們踩踏着高熱的砂礫，看着沸騰的水蒸氣在眼前形成一道道高熱龍捲，於海洋的邊緣與深處肆虐，它們仿佛支撐海天的巨柱，不停的將雲層和海洋中的物質交換。

    「……你的意思是說，這種世界裏面，有着生命？」

    伊格爾注視了許久，才緩緩發聲道：「它還活着？」

    而就在老教皇發話時，能夠看見，赤紅色的海洋中突然泛起一陣黑色的浪潮，如同鐵鏽一般的暗紅色從海底深處湧出，大量源於海底，甚至是地殼深處的物質碎屑伴隨着巨量細小的礦物質擴散，高熱的海底噴流與火山爆發將大量沉積了無數年的淤泥與生物屍骸點燃，然後送入海洋表層的淺海中。

    無數碎散的礦物質，甚至將海洋都變成了紅色，刺鼻的鐵腥味順着鼻腔感知反應，刺激着作為光能生物伊格爾模擬的人造神經節。

    老教皇無言的抬頭眺望遠方，他能看見，在遼闊無比的赤色之海遠方，有數之不盡的泡沫和巨浪翻騰，渾濁的氣囊伴隨着無可計量的水蒸氣雲霧朝着天穹的最頂端擴散，遠遠望去，仿佛就像是有一個巨大的雲氣巨人正在緩緩起身，而這個巨人的表層溫度超過兩百七十度。

    「這裏是地獄。」

    伊格爾如此說道。

    「但卻是有着生命的地獄。」

    喬修亞如此回復道：「包括你我起源的生命在內，任何生命都必將經歷的地獄。」

    喬修亞俯下身，他半跪在海岸線上，親手取起一捧海水，他凝視着手中成分複雜的厚重海水，然後將其放回海洋中，戰士站起身，他嚴肅的老教皇道：「不在這裏，而在海底。」

    說着，他便邁步，進入海中，喬修亞的身影很快沒入渾濁的海水，而伊格爾微微一愣，然後便搖着頭，跟着對方進入其中。

    又是許久無言的前進，不知多長時間過去後，兩人已經位於漆黑污濁，幾乎可以說是半凝質的海洋最深處。

    大大小小的深海高熱噴口正在急速噴吐着地心深處的熱量，大量無機大分子結構的礦物混雜着海水被噴出，構成了大片大片連綿不斷的高熱深海層，其噴流溫度從三百到一千六百度，元素與以太在此處無比活躍，甚至能夠在噴口周邊看見輕微的元素-以太交叉放電現象。

    喬修亞掃過這大片大片海底熱噴口，漆黑的海水完全無法阻擋他的視線，數秒後，戰士確定了自己的目標，他隨手一指，對伊格爾道：「看。」

    「那裏就是『生命』。」

    老教皇疑惑的順着喬修亞的指引，看向那一圈平平無奇的海底熱層，那是一圈如同口袋一般，被岩石圍成一團的簡單水層，其中有無數高熱濃稠的原始熱湯正在沸騰，伊格爾能夠看見，在這熱湯的沉澱物質中，有着一灘有着簡單有機物的於你——或者說，泥水。

    最簡單的有機小分子正在熱流的衝擊下不斷滾動，它們被元素閃電抽打，刺激，最終與其他有機小分子聚合，構成了更大的有機分子，能夠看見，已經有能夠自我分裂，自我壯大的核糖核酸等線性大分子出現。

    「你說，那就是生命？」

    伊格爾本來想笑，他以為這是喬修亞又一次不被人理解的幽默感，但他笑不出來，他轉頭看向戰士，一字一頓的問道：「它嗎？」

    「這種東西，與其說是生命，倒不如說是最簡單的機器——就連衣櫃的結構都比它複雜！」

    而喬修亞仍然沒有立刻回答，過了一會後，他才淡淡的回答道：「生命就是機器。」

    「你，我。」他豎起食指，指着自己，又指向伊格爾，平靜的說道：「你我還是血肉之軀時，體內就有無數機器。」

    「它們互相供給，攝取能量，儲存在微觀結構的化學鍵中，它們以核糖核酸與脫氧核糖核酸為原材料，作為記錄信息的數據庫，它們會分裂繁殖，進行新陳代謝，它們會進食，運動，維持自身的存在，並在自己體內利用各種反應製造自己需要的所有分子級構件。」

    「它的名字是細胞，一種最原始的『機器』。而你眼前的這一灘原始湯中，就正在進行着無機物轉換為有機物，小分子聚合成大分子的奇蹟——名為生命的奇蹟。」

    喬修亞轉過頭，不在看伊格爾，而是注視着這一團原始湯，他低聲道：「真沒想到，黑霧母體居然做到了這個地步。」

    「你的意思是，這些生命……」

    老教皇敏銳的注意到了喬修亞的自言自語，他雖然不是很明白一些特殊的名詞，但以他的智慧和微觀級的觀察能力，他自然能理解暫時的話，他立刻問道：「黑霧母體做了什麼？」

    「我能看見鋼之力的回放，看見這個世界的記憶。」

    對於老教皇的追問，喬修亞並沒有直接回答，他沉吟了一會，然後緩緩道：「事實正如你想，阿爾法庇護所其實早就毀滅了——連帶最後的庇護所文明的倖存者一起。但是黑霧並沒有打算放棄，它一次又一次的嘗試重塑世界，製造出庇護所人的軀體。」

    「但是它卻製造不出靈魂，這是當然的，純粹的軀體的確能活動，但作為高等文明，庇護所人天生就擁有靈魂，靈魂甚至是它們遺傳器官的一部分，失去靈魂，它們的肉體甚至無法啟動，而沒有時間和智慧的沉澱，靈魂不可能被單純的物質運動生成，所以黑霧永遠無法復活庇護所人。」

    「所以？」

    伊格爾早就沒有了心臟，但是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正在瘋狂跳動。

    「所以。」喬修亞認真的回答：「黑霧母體將一切還原到最初——它重新構造一個全新的阿爾法庇護所，然後從最初的源頭啟動，耐心的等待生命從這片原始的海洋中誕生。」

    「它要花費百萬年的時間，一點一點的將生命從大分子結構催化，影響成它想要的庇護所人，它要花費百萬年的時間，從無到有，催生出一個完全的生態圈，生物鏈！」

    「為了縮減這一時間，黑霧狩獵古龍，企圖奪取創生之力，而它的目的，是操控整個世界的進化過程，製造出全新的庇護所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