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鋼之魂 第二十五章 先行者與後來者 （下）

    北方帝國東北處的高空中，夜晚的墨色雲層被一個黑色的龍影撕裂，厚重的陰雲間被拉出一條長長軌跡。

    能夠看見，那龍影的胸口中央有一塊金色的晶石，釋放着太陽般的光輝，它射出一條直直的光線，如同探照燈般掃過沿途的大地，而就在這條巨龍的頭頂，站着一個在黑暗中若隱若現的人影。

    「越是想要發揮全力，就越是明白，人類的姿態有其極限。」

    半空中，站在黑的雙角之間，喬修亞如此低聲自語道：「從最近這幾次的戰鬥中，我深刻的了解到，單純的以人類的姿態和靈魂，完全無法發揮我的力量。」

    「除非……」

    「——除非不當人啦！」

    在喬修亞身後，坐在黑龍脖頸處一塊凸起鱗片上的3號突然開口小聲嘀咕道，她原本一直默不作聲，手中捧着雙翼刻印發呆，但因為聽見了戰士的自言自語，便忍不住插了一句話。

    而喬修亞立刻轉過頭，盯着3號，有些奇怪的道：「這話誰教你的？」

    人工智能少女卻沒有敷衍，而是認真的想了想，這才回答道：「很多巫妖，德魯伊還有各種會變身的超凡職業者都喜歡這麼說……不過喬修亞，這可都是邪惡的反派人物才會說的話啊。」

    你原本就挺嚇人的，假如還老是說什麼不當人，真的會被當成大反派的！這句話，少女原本想要說出來，但最後還是沒有開口。

    「但單論這一點來說，他們其實並沒有說錯。」

    察覺到3號話裏有話，但喬修亞並沒有在意，而且他仔細想了想，發現超凡世界裏不當人的傢伙還真的挺多。了解到這一點後，喬修亞沒有深究，他聳聳肩，轉過頭，繼續站在黑龍頭頂，看着前方不斷向前延伸的雲層與地平線。

    他低聲說道：「但是3號，最重要的並不是不當人。」

    「而是超越。」

    「超越什麼？」

    3號開始對戰士自言自語的內容有了興趣，她起身，換了個離喬修亞更近的位置，然後問道：「超越人類？可你不是早就有了超越人類的力量嗎……不，即便是巨龍也被你超越了，邁克羅夫世界還有生物能在純粹力量上勝過你嗎。」..

    「是。但並不僅僅是那種意義上的超越。」

    點了點頭，喬修亞又搖了搖頭，他平靜的說道：「客觀的評價，人類的肉體其實已經非常完美了——發達的大腦，聚眾合作的天性，強大的耐力，長時間快速奔跑的能力，可以食用絕大部分植物動物的消化系統，只依靠水就能較長時間的維持生命，遇到過強的精神衝擊會用昏迷和失憶保護自己，天生還有大自然中最完美的工具『手』。」

    「可以說，在沒有超凡能力的時代，人類單憑肉體就能從萬物中脫穎而出，其實是一種必然，這樣的肉體和大腦，以至於精神和靈魂，都已經完美，無需更改，超凡能力的出現，也無非就是在這個基礎上變得更強，一直到黃金級為止，人類的基礎軀體都堪稱完美。」

    喬修亞說到這裏，不僅不僅僅是3號在聽，即便是正在飛行的黑也轉移了注意力，認真的聽着。喬修亞平日一向寡言少語，即便是和朋友交流，也就偶爾說那麼幾句話，戰士一直都是一個人思考，如果不是這次將自己的想法分享給她們，很少能見到他在這方面這麼多話。

    「但那就是瓶頸——超越黃金級之上的戰鬥，人類的軀體和體型就會有着不足。為什麼我的戰鬥形態會是百米高的鋼鐵巨人？因為以我的力量，倘若還是常人大小，壓根無法對其他目標造成有效的打擊，只會單純的『穿』過去。而四隻手臂便更好理解，四隻手和兩隻手相比，就是兩倍的打擊效率，還能兼顧前後左右。如果可以，以後還會多加幾隻也說不定。」

    說到這裏，喬修亞嘆了口氣：「碳水化合物驅動的肌肉，即便是加上再怎麼龐大的能量也無法搬山卸嶺，即便是有着能夠蒸發湖泊河川的偉力，自身的軀體也會先承受不住。為了突破，先人們創造出了力之極意，將這瓶頸擊碎，這就是我口中的『超越人類』。」

    「不僅僅是肉體，技巧和靈魂方面的極限也是如此。」

    「再怎麼複雜的技巧，歸根結底也就是身體和能量運行的方法，只要能夠完美的控制自己身上所有的器官和能量，並擁有匹配自身力量的反應能力，那麼無論是什麼技巧都手到擒來，甚至是外族非人的技巧，也能憑藉自身的眼界來看破，通過能量模擬。突破了這一關卡的，便是技之極意。」

    「因為冥想和鍛煉而過於強勁的精神力量，甚至反過來壓制了靈魂，太過敏銳的感官讓人不知不覺變得瘋狂，極端。為了調理自己心，也為了平衡這精神力量，先人們想了許多辦法，無論是巫妖化，還是靈魂改造，亦或是持之以恆的冥想。但這些方法因為每個人的不同而無法標準化，只能將越過這一瓶頸的人稱之為魂之極意。」

    「三種極意，說到底，就是人類為了突破『人類』這一極限而創造出來的，傳奇強者，無非就是在這條路上走到了極點，徹徹底底的從單純的人類血脈中升華而出，成為了超級生命的存在，正如我一樣。而巫妖，德魯伊的變身，以及其他超凡職業的種種秘技，都是為了突破自身極限而走的另外一條路。我來到這裏，探尋神厄迷霧，正是為了尋找魂之極意的真相。感謝革爾，現在我已經很清楚了我所需要的魂之極意究竟是什麼。」

    說到這裏，喬修亞微微一頓，他似乎陷入了短暫的沉思，但片刻後又清醒了過來，戰士說道：「巫妖通過秘術，將自己的軀體和靈魂改造，擁有了對魔法和精神力量的絕對優勢。德魯伊通過模仿大自然中種種強大的野獸，也另闢蹊徑，突破了人類的極限。但無論是什麼方法，都有一個共同點……3號，黑，你們知道嗎？」

    「……」

    等待了幾秒，喬修亞沒有等到回答，他知道，這兩個人還在接受自己說的信息，所以便笑了笑道：「那就是智慧。」

    「將磨鍊肉體的技巧一代又一代的總結，整理出突破極限的辦法，將技巧一種又一種的歸納，確定出最完美的能量運行方式……模仿野獸，學習自然，升華已有的，開創全新的，這就是智慧。」

    「人類的智慧，是人類最初也是最強大的武器。它的存在本身，就是為了超越過去，突破極限。因為它，才會有以前的無數種嘗試和現在的千百種結果。」

    在3號和黑的主時鐘，喬修亞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腦子：「我雖然不擅長政務，也不喜歡繁瑣的事情，但對於如何變強這方面的智慧，還是有着自信的。革爾陛下祝福我們，說期待我們這些後人超越祂們……這指的並非是單純的力量，而是站在祂們的肩膀上，讓智慧走的更遠。3號，你有了革爾的傳承，如果你能將那刻印中的內容融會貫通，並創造出屬於自己的東西，就代表你已經超越了革爾，即便是那時你的力量還是比不上革爾也是一樣。」

    他笑着說道：「那是，你就是超越了神的人工智能了——聽上去是不是很棒？」

    「文明也是一樣。只要後來者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不斷的研究，不斷的進步，文明就會不斷的變強，不斷的超越自身，不斷的向前邁步。

    「哈哈……」

    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3號只能用輕笑了來應對，但不知道為何，她從得到革爾的刻印後，一直都有些茫然的心中忽然感覺有了點動力，這是種毫無道理的情緒，可她就是感覺，有一種莫名的衝動讓自己想要同喬修亞所說的那樣，不斷的向前邁步。

    「喬修亞……」

    壓抑住心中的這種情緒，3號看着現在再一次陷入沉思中的戰士，她忍不住開口說道：「你，已經突破了魂之極意嗎？」

    「還沒有。」

    聽見人工智能少女的詢問，喬修亞搖頭回答，但他隨後又語氣輕鬆的道：「不過快了，我已經明白究竟是什麼東西令我心神不寧。」

    他注視着身下不斷掠過的大地，黑夜中不斷出現又消失的燈火，喬修亞注視着北方帝國東北處的平原，山嶺與城池，他的心已經平靜了下來，即便是神性的力量仍然在他的體內脈動，但是戰士卻能夠淡然的看待這蘊含着無以倫比的力量，也無比危險的事物。

    ——我已經理解。

    所謂的強大，壓根無需去忍耐，壓制。

    沒必要去在意自己的力量會不會損壞其他事物，會不會影響到朋友和親人，完全不用去克制自己的欲望。

    「神性是我的一部分，它勾起的欲望也是我的欲望，所以。」

    喬修亞，輕聲開口道：「會被自己的欲望所影響的人，會讓自己的力量不受控制的人，說的一切都是弱者的詭辯，都是能力不足的表現。我之所以會受到神性的影響，並想着如何去對抗它，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之前的我太弱了，甚至連自己的力量都無法承受。」

    「現在，我願意接受神性對我施加的影響——我接受這份力量，將其視作自己的一部分。」

    「並且依舊按照我的想法而行動。」

    在看過刑正和革爾等神明的身姿後，喬修亞對神性有了更深的理解。

    祂們雖然是是從人類和翼人中，脫穎而出的『神』，但祂們已經維持着自己的本心，沒有被神性吞噬。革爾沒有化作暴風與天空，刑正也不是一味依靠強權實行『正義』的瘋子，祂們都用自己的方法，在滿足神性的情況下，達成自己的理想和願望。

    這一切都是因為，『神性』只是祂們的一部分，祂們的信念和意志足以包容和控制這份力量。

    想到革爾，喬修亞轉過頭，看向3號懷中的刻印，他有些好奇的問道：「剛才就想問，不過着急離開，所以就沒開口……3號，你不把這東西收起來嗎？」

    「什麼？啊，這個……刻印嗎？」

    3號眨了眨眼，看向自己懷中，仿佛一雙『展開的雙翼』般的繁複符文刻印，她停頓了一下，然後有些猶豫的說道：「其實喬修亞，你別生氣……其實我覺得革爾陛下之前說得對，我並不是翼人。」

    說到這裏，3號閉上了眼睛，似乎是害怕喬修亞的斥責：「的確，我只是普通的人工智能而已，第3號移動要塞控制中樞，和我一樣的存在還有十幾個，只是我的倖存了而已……而且這是陛下留給翼人的傳承，我就算拿去了，也沒有真正的軀體去鍛煉啊。」

    「你可不是普通的人工智能。」

    但喬修亞聽完後，卻沒有升起，他只是搖了搖頭，然後在3號有些驚訝的眼神中笑着說道：「你是獨一無二的人工智能，我的好助手，3號。」

    「十幾個一樣的存在？你的靈魂獨一無二，正如同這世間眾生的靈魂無一相同那般，你無需在意什麼種族，什麼身份，你只是你自己，正如同我只是喬修亞。」

    說到這裏，喬修亞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搖頭：「很明顯，剛才你壓根就沒聽我說話。沒有身軀就無法鍛煉？你在小看神明的傳承，我之前不是說過了嗎，超凡的本質在於靈魂，身體和技巧三方面的超越，你就算沒有軀體，也可以從魂之極意和技之極意去入手，倘若你的靈魂到了我這種進階，憑空凝聚物質塑造軀體也是小事一件。在這方面，我會幫助你的。」

    以喬修亞的性格，說出這種程度的安慰和鼓勵已經是極限了，知道戰士以前是如何訓練黑和騎士團成員的3號在聽見戰士說出這麼溫和的話後，便忍不住發出一聲輕笑。但在笑過之後，少女還是在內心深處輕嘆了一聲。

    「只是……助手嗎？」

    「嗚——————」

    突然，伴隨着黑的一聲長吟，喬修亞與3號一齊看向大地，平原上金色紅色的燈火通明，麥哲不凍河在這樣光芒的照耀下璀璨生輝，如同一條金色的綢緞。

    已經能夠看見摩爾達維亞的燈火。

    他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