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鋼之魂 第三十一章 最終的抉擇 二

    於是——磅礴如海的信息，仿佛山呼海嘯一般從中湧來，無數零零碎碎，卻有火熱感覺的記憶片段在戰士的眼前閃過。

    那是一位聖者的記憶。

    起先，萬物空虛，淵面黑暗，虛無之中，有聖者的靈行走於混沌，喬修亞的精神隨着聖者之靈前行，於朦朧中探索。

    混沌無盡，卻有星辰之光閃耀，開闢前路，庇護十萬三千名諸族先民，而不知多長時間後，黑暗消散，聖者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目標，一個剛剛誕生不久的世界。

    聖者跋涉已久，卻沒有絲毫停歇，她將手按在自己身上法袍的胸口，然後將其拿下，仿若海洋傾覆一般的符文自法袍中湧出，構成了一張足以覆蓋整個的大網，這網由無量大數級的神聖符文構成，釋放着將一切照亮的光芒，它催動世界的誕生，令大陸，山嶽，海洋與日月在七日之內成型，事就這麼成了。

    喬修亞感覺到，聖者的精神疲憊無比，但也充滿着喜悅，一個世界在自己手中形成，這自然是值得喜悅的，他隱約聽見這位聖者的喃喃自語，那是祝福眾生未來的禱文。

    在零零碎碎的記憶碎片之中，戰士看見聖者後續的動作——為了讓整個大陸穩固，不在頻發地震，她將一顆是什麼植物種子樣的東西栽種在了後世被命名為格蘭蒂亞的大陸正中心，這種子迅速的生根，發芽，然後成長為一個戰士熟悉的人物。

    崇山泰坦烏爾班德尼的幼體在大陸的中央沉睡，生長，它的下半身在聖者之力的催動下構成了整個大陸的根基，讓這催生而出的世界變得無比穩定牢固，而就在栽種泰坦的同時，聖者在周圍的平原找到了一個牧羊的孩童，大概是命運，也或許是某種巧合，聖者微笑着看着這有些笨拙的男孩學習着她的傳承，最後成為了她的學生，她稱呼他為阿克哈爾，這便是統一了整個大陸的帝王的名字。

    也即是老騎士的名字。

    時間飛逝，仿佛一切都只是幻夢。

    千年之後，烏蘭帝國的皇帝與六位魔導元帥站在自己都城的中央廣場，這廣場之上有七座高台，每一座高台上都有着棺木抑或是一些古老的武器與鎧甲，整個城市中的所有人都依照某種特殊的順序站立在各處，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陣法，而伴隨着匯聚了百萬人力量的蘇生之咒吟唱，無盡靈魂烙印的匯聚，一位位古老的英雄，從歷史長河中甦醒。

    一切的畫面，終止於最華貴，也最古老的那座棺木中人的甦醒，無數星辰一般的光點匯聚，令古老的帝王睜開了雙眼。

    而黑暗與死寂的冰冷霧氣，也遮掩了一切。

    喬修亞看着這一切，無論是突如其來的黑暗還是冰冷的死亡氣息都無法令他有半點吃驚。

    因為他已經知曉一切的真相。

    「聖賢……」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戰士看着手中朦朧的光團，目光複雜。

    他明白了，一切疑惑與未知，都在這星辰聖者留下的記憶碎片中得到解答，無論是龍翼少女那抗拒無比的態度，阿爾曼死去之時的釋然，還是老騎士——也即是阿克哈爾·阿利耶夫心中承載的真相，一切他都已經知曉。

    與邪神的戰爭——背叛者——罪人——聖賢的懲罰——星辰聖者的祈求，以及最後的處置。

    十萬三千位罪民被放逐至這初生的世界，他們被囚禁在此，無論是生死都不得解脫，因為格蘭蒂亞世界特殊的鋼之力，千年來，眾生的靈魂都化作烙印，無盡的靈魂如同成熟的谷穗，懸掛在天地之間，而這些靈魂，都等待着最終的審判。

    聖賢的怒火從未熄滅，他的處罰也不過延後了一個千年，在一切的最後，亡影天災終結時，萬事萬物將重歸虛空混沌，只有十萬三千名戰鬥至最後的勇毅者才能得到饒恕，而其餘的靈魂，將會隨着一個世界的毀滅，化作原初之時的火種，被用來延續早已死去的邁克羅夫大陸。

    多麼精細的計劃，不愧是聖賢。

    手握這光團，手握這正在逐漸發熱，似乎將要開始燃燒的光團，喬修亞感覺似乎有什麼人在自己耳畔訴說。

    抉擇吧。

    抉擇。

    一個世界的毀滅，與一個世紀的重生，億萬的靈魂被握於你手，你即是掌握兩個世界命運的存在。

    這並非是幻聽，而是的確有人如此說道，戰士抬頭看去，星辰聖者朦朧的影子就站在他的身前，安靜的黑暗混沌中，聖者辛西婭·晨星的幻影對着他微微一笑，然後用平靜無比的語氣說道：「收集這個世界的靈魂與初始之火，讓邁克羅夫大陸得以延續，這就是我的使命。」

    「千年後的聖賢傳承者，我的夥伴。」

    與這片天地同在的精靈輕聲，用蘊滿了慈悲的聲音說道：「倘若你無法選擇，那麼就讓我來吧。」

    「是我向老師祈求，帶領他們來到這個世界，是我讓他們繁衍生息，締造出格蘭蒂亞大陸的文明，所以，倘若你無法做出決定，那麼也讓我給予他們終結，讓萬物歸於寂滅。」

    遠方，邁克羅夫大陸，遠海聖山老教皇伊格爾與龍翼少女希爾雅同時抬起頭，權杖，法袍以及寶珠一齊綻放光芒，照亮了整個星之神殿，但他們卻仿佛視而不見，目光凝視着世界之外的虛空。而北方帝國帝都，佩戴雙劍的金髮劍士也下意識的握住劍柄，他感覺到自己熟悉無比的佩劍開始發熱，似乎有什麼存在正在極遠方與它一齊共鳴。

    與此同時，整個格蘭蒂亞世界上突然浮現出了一個巨大的法陣虛影，聖潔的光芒浮動了一瞬，似乎將要整個世界吞沒，但它隨後立刻停止，仿佛時間凝固於此。

    而時間，也的確凝固了。

    整個世界都被黑暗所籠罩。

    在無言的沉默中，被喬修亞握在手中的光團，開始悄悄的燃燒。

    四大聖城，原本正在於無盡亡靈戰鬥的戰士們突然發現，他們的敵人在一瞬之間就全數化作飛灰，煙消雲散，但包括四位城主在內的沒有人都沒來得及感慨，因為下一瞬間，凝固的時間便讓一切暫停在這一幕。

    大陸的中央，巨大的泰坦挪動自己的頭顱，身為神子的巨人能夠多支撐一秒，但這一秒，也不過是令它發出了一聲嘆息。

    蓋塔爾高原，被黑暗籠罩的都城之中，只有在被戰士握住的小小火光照亮的範圍之內，風才能繼續流動，聲音才能繼續傳遞，時間才將繼續流逝。

    火焰燃燒，代表整個世界的初始之火都已經來到了此處，這意味着外界的時間也會停止。因為存在的光消逝，萬物都坍塌進了不可觀測的虛空，令未知的混沌主宰一切。

    而此時，喬修亞開口了。

    「不用了。」他如此說道：「讓我來吧。」

    注視着眼前有些疑惑的精靈女子，在與邪神的戰鬥中付出了無數代價，最終成功迎來勝利的英雄，戰士嚴肅無比的臉上浮現出了一個笑容，這笑容雖因為不太熟練而有些僵硬，但卻無比真摯，喬修亞輕聲道：「你是英雄，拯救了整個世界的存在，十萬三千名罪人因為你的祈求得以倖存，甚至繁衍出了文明。」

    「你是這個世界的締造者。」他平靜的說道：「你應當尊享一切榮耀與讚美，何須在死後親手抹滅自己的光輝？」

    「讓我這個生者來吧。」

    精靈幻影微微一愣，她似乎有些驚訝，又似乎有些欣慰，但她還是搖了搖頭，質疑道：「你能將其背負嗎？」

    而知曉這個世界的未來的男人，則是毫無遲疑的反問道：「除了我，這個世界還有誰能背負？」

    沒有絲毫猶豫，戰士，喬修亞，緊緊的握住了手中的火焰，精靈聖者微笑着的幻影如夢一般消散。

    火光溫暖，仿佛孕育着一切。

    無關憐憫與冷漠，無關悲傷與絕望，存在的光芒是如此純粹，戰士握着它，仿佛握着萬物眾生，在這溫暖的光芒照耀下，他似乎成為了某種更加龐大的存在。

    手捧初始之火，喬修亞，看到了。

    他的眼前，是構成這個世界的基石大地。

    他的眼前，是構成這個大地的砂礫與塵埃。

    他的眼前，是更加微小，更加基礎的存在。

    死寂的黑暗蔓延，那是形成了這世間萬物的起源之力，被污染的『鋼』在最微觀的角落中發出哀鳴。

    黯淡的微光閃爍，那是貫穿了整個世界的能量脈流，一切亡者的靈魂順着這生命的浪潮在這脈絡中循環無盡，直至一切的終結。

    戰士，看見了，名為格蘭蒂亞的世界正在熄滅，就如同篝火失去了薪柴，熔爐失去了煤炭那般急速的熄滅，光與暗的分割，死與生的界限，冷與暖的境界，一切的一切都墮入了曖昧不清的混沌，不存在的虛空。

    火熄滅，卻又重新燃起。

    戰士見證了這一切，火焰的光在他手中閃爍，溫暖無比，似乎能照亮死寂的萬物眾生。

    喬修亞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將手中的看似微弱的火焰舉起，舉向深邃的黑暗，能夠輕易搬起山峰的手臂遲緩無比，仿佛承載着一個世界的重量。

    他的手中握着拯救和毀滅的權柄，馴服終末與重生的韁繩。

    喬修亞，能夠聽見，有低沉的聲音在黑暗中迴蕩，那是屬於眾生，屬於萬物，屬於這個世界的意志的聲音，它正在懇求，它正在哀嚎，它正在訴說着自己的痛苦與絕望。

    世界，正在祈求救贖。

    「不。」

    而手握權柄的男人，卻如此冷漠的說道：「我拒絕。」

    於是萬物衰亡，一切歸於寂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