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草堂前已經早早安排人重新佈置過,修真界雖然不講究,卻也是要拜天地,見高堂的。只不過杜衡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沈寒楓又已經同沈家斷絕了關係,自然沒有所謂高堂。
結契所用的祭台設在堂前,扶雍作為主婚之人,早早便等在了祭台旁。青華仙門一眾長老還有掌門司雲,也一併列坐在側。見他們二人一前一後走來,扶雍眼中閃過滿意的神色,他與二人的交情算不得深厚,卻也是看着他們二人長大,不論婚儀一事有什麼隱情,此時看來,他們都是極為般配的一對。
察覺到眾人的注視,杜衡勾了勾嘴角,快步上前了兩步,攜了沈寒楓的手。在沈寒楓掙開他以前,杜衡壓着嗓子道:「別讓旁人看出端倪。」沈寒楓的動作一頓,便極為配合得任由他拉着。
見二人走近,在場的所有人都先後站起,畢竟二人是今日這場婚儀的主角,他們都不能失了禮數。杜衡一直是含笑的模樣,至於沈寒楓那一臉的漠然,在場之人多少聽聞過他的性情,自然沒有什麼懷疑。只杜衡心中滿是不開心,沈寒楓請他幫忙,最後卻只他一人在忙。
扶雍笑道:「你們等會還有那麼繁瑣的流程要走,怎麼來得這麼慢。」這回扶雍雖是第一次給別人主婚,卻也不是沒見過旁人的婚禮。江無心將記了流程的單子交給他看的時候,他還是覺得眼神發花。他甚至不禁想,這兩個師侄,將準備的時間縮得那麼短,是將心思都放在了這日的結契大禮之上。
這回倒是沈寒楓先說話:「多謝師叔操勞了。」
扶雍笑着搖了搖頭,杜衡故作不滿道:「怎麼算,都是我操勞得比較多吧?」
沈寒楓輕笑:「也多謝你。」
杜衡這才用得意的笑容,掩住自己眼中的不安之色。圍觀者多數是第一次見到沈寒楓的笑模樣,心中原本有些懷疑的人,立即便將自己的疑惑壓了下去。
沈寒楓這麼不苟言笑的一個人,在杜衡面前卻不吝笑容,定然是真的相知相許了。
亦有有心人偷看司雲的模樣,沈寒楓在青華仙門的修為名望無人能出其右,即便收了一個不入流的弟子,如今卻能與杜衡結為道侶,更是如虎添翼,勢必會將司雲這個仙門門主的地位打壓下去。只是司雲面上含笑,絲毫不見慌張糾結,養氣的功夫非同一般。
這些台面下的事情,自然沒有人做的明目張胆,杜衡與沈寒楓比肩而立,眼底眉間俱是笑容,他先是邀眾人坐下,而後便是一番致謝。大意是感謝諸位百忙之中前來參加婚宴,諸如此類的客套話,不時在說話間同沈寒楓交換一個眼神,時而會心一笑,羨煞眾人。
接着,便是由扶雍主持的漫長的儀式。杜衡幾乎是將所有能用在婚儀之上的事,都安排了一遍,別說扶雍唱禮唱的口乾舌燥,便是周圍的觀禮之人,也是心中大喊枯燥。
不過既然杜衡他們安排了這樣的流程,他們自然不好在大喜之日,觸兩位仙君真君的霉頭。
於修士而言,結為道侶的婚典上,最重要的一環便是結契,這是修士以修為神識通達天地,結成的禁制。比起凡間那些鏡花水月的諾言,結契顯得強大的多,結契分為許多種,但是即便是最弱小的那一種,對破壞契約一方的反噬都極為強大。是以修真界形影不離的修士不少,但是很少有願意同心愛之人結契的修士。
畢竟修仙之路漫長,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一生一世都只牽掛眼前之人。
婚儀再冗雜,也總有走完的時候,等到杜衡和沈寒楓二人念完婚書,扶雍等着二人滴血成契,一直以來作為主導的杜衡卻沒有着急動手,反而是神色複雜地看了沈寒楓一眼。此舉極為隱秘,只站在他們正前方的扶雍注意到。
沈寒楓卻仿佛沒有瞧見杜衡的暗示,十分自如得先一步取了婚書旁的金針,刺破了自己的指尖。
他略略皺眉,將自己的血印在了婚書的紅絹上。杜衡微微嘆氣,也伸手去拿金針,只是在針尖刺破手指之前,他們等待的那個聲音終於落入了他們耳中。
&尊大婚,徒兒卻未得請帖,如今貿然前來,不知是否驚擾。」卓君塵的聲音平緩,並不響亮,在場之人卻個個覺得,這聲音仿佛是在自己耳畔發出一般。修為高深着神色嚴峻,而幾個修為低微,卻與卓君塵熟識的人,神色也算不得輕鬆。
穆子蘇抬頭,幾乎聽見聲音的第一時,便找到了卓君塵的位置。他站在一隻黑色的大鳥背上,曲綾紗站在他身旁,一身黑袍仿佛同漆黑的鳥羽混為一體,血紅的雙眸極為顯眼。
&血眸……」資歷較老的修士,早在認出曲綾紗的身份時,便注意到了卓君塵那一雙殷紅詭異的眸子。
那是一雙叫老一輩修士聞風喪膽的眼睛,曾經摧殘了多少神闕天驕——「血眸」魔尊微生冥,即便被鎮壓百年有餘,還是有人生活在他的陰影之中。
沈寒楓和杜衡二人一同轉身,漆黑的眼睛如同無波的古井,淡漠地看着卓君塵飛身而下。黑袍獵獵,極為襯合卓君塵的模樣,沈寒楓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已經蔓延到而後的心魔花,花苞更漲大了幾分,大抵只需要再一分的催化,便可開花了吧……
眼神微沉,沈寒楓開口道:「你早已被逐出青華仙門,不在我門中弟子名錄,再不是我沈寒楓的弟子。」頓了頓,沈寒楓道,「我也沒那麼大的本事,能收魔尊為徒。」
沈寒楓的話,印證了許多人的猜測,也點醒了許多人,穆子蘇站在人群之中,竭力克制着自己的神色舉動,生怕自己忍不住出聲責備阻攔。原本他以為婚典可以平平安安地結束,卻不想,卓君塵還是來了!
卓君塵壓下心頭的刺痛難熬,面上的笑容因着如今的面容顯得有些邪肆,他道:「沈仙君不願認下我這個徒弟,我卻還是想要沈仙君這個師尊的。」說話間,他朝沈寒楓靠近了幾分,也不知周圍這些峰主大能們是被「卓君塵可能是微生冥」這一猜測震住了,還是因為現下的場景頗為詭譎,不敢貿然出手,一時之間,竟無人對卓君塵發難。
卓君塵手上托着一個紅木盒子,至送至了沈寒楓眼前:「這是師尊當初送給我的東西,你說若是兩人心意相通,便可叫盒中的玉璜生出變化。如今你與杜真君大好的日子,不妨一試,免得解下婚契之後才發現自己所託非人?」
沈寒楓巍巍低眼,看着打開的木盒中,雪白的鸞鳳玉璜躺在其中。而後他皺了皺眉,抬眼看卓君塵的眼神極為厭惡與不耐:「我所託何人,與你何干?」
&我何干……」卓君塵眉頭一動,轉了轉手中的盒子,頸上的黑色花苞,仿佛一顆黑色的心臟,細微地顫動着,「當初你答應過我一件事,說你永遠不會給我找一個師娘。你說,我只有你一個長輩,師尊,你還記得嗎?」
氛圍頓時一凝,卓君塵這話問得便是不相干的人,也聽出了幾分古怪。觀面前三人的場面,卓君塵不像是個被逐出師門的棄徒,反倒像是詰問夫君的棄婦一般。
沈寒楓的眼神閃了閃,最後卻絲毫不見波瀾地同卓君塵對視:「抱歉,我忘了。」
卓君塵的紅眸微微睜大,手中力道一緊幾乎要將手指按進紅木之中。沈寒楓還是一如既往的模樣,沒有半分失態,沒有半點關心,沒有歉意。仿佛二人真如他所說,變得毫無關聯一般。
卓君塵閉了閉眼,眉目間顯出幾分痛苦之色。
——「你是害怕師尊給你找個師娘?」
——「你放心,你以後便只有我這麼一個師尊。除卻你杜師伯以外,再不會有其他的長輩。」
——「不用多想,我不可能同杜衡成親,你更不會變成魔修的。」
——「抱歉,我忘了。」
&呵……哈哈哈哈哈哈……」卓君塵忽然大笑起來,重新睜開的眼眸之中,帶上了幾分瘋狂偏執,「原來從來只我一人,自作多情!」有淡淡的血光蔓延而上,將黑色的花苞包裹其中。
&然如此,那這偌大的靈藥峰,便沒什麼須得我顧忌的了。」
漆黑魔花,驟然盛開!
&心!」杜衡的速度比卓君塵還要快上幾分,先一步撲過去將沈寒楓帶離遠處。
幽冥鞭夾雜着悽厲雷鳴,長鞭抽下,經過先前杜衡所在之處,登時便將面前的祭台一分為二,連帶祭台之上,那份還未完成的婚書,也被強大的雷電之力摧成飛灰。而摻雜着滔天怒火的雷電之力並未就此消散,而是如暗紫浪潮一般,朝着周圍奔散。
江無心早在卓君塵動手前,便已經將扶雍帶離,扶雍又有化神期的修為,二人自然無事。他抬起頭,原本站在黑色鷹隼背上的魔族們已然散開不知蹤跡,靈藥峰頂,不知何時已經聚集了一堆漆黑劫雲。
天地間的魔氣仿佛收到了指引,往靈藥峰峰巔湧來!
&走!卓君塵要入魔渡劫了!」
扶雍的反應比江無心還快些,先一步便帶他離開。江無心沒想到,只一朵心魔花,便可叫卓君塵提升至如此地步。
除卻飛升成仙要經歷的大天劫之外,修士進入元嬰期和大乘期分別需要經歷一次劫難。而卓君塵被曲綾紗救走以前,修為不過築基八階!
時不我待,沒等他們想明白,靈藥峰上的修士們便都倉皇逃離,這劫雲之勢如此浩大,根本由不得他們多考慮。
第一道劫雷劈下,還未落到靈藥峰上,便聽得一陣低沉龍吟,黑色的魔氣繚繞之中,劫雷在同這黑色的魔氣消磨之中漸漸消失。
緊接着便是第二道劫雷,比先前一道更為粗壯,龍吟震盪,黑色的魔氣如同長蛇,將劫雷纏繞包圍,雷電聲劈啪作響,最後猛地一聲衝撞之聲後,魔氣同雷電一同消散。
第三道劫雷,雷火鈞天,幽冥鞭終於顯出器靈之身,護井魔龍的模樣恍如實體,朝着劫雷撕扯咬碎的模樣,極盡兇猛殘暴。
雷電被龍靈扯碎,卓君塵獨自一人傲然站立在空曠的靈藥峰峰頂。劫雷對他的損傷自然不小,只是他眼中的戰意卻愈發強烈了幾分。他本就無處宣洩自己心中的憤懣,如今能遇上天劫,對他而言,幾乎是再好不過的事。
最後一道劫雷劈來,雷電的形狀仿佛是另一條巨龍,卓君塵眼神微眯,面上的心魔花悄然枯萎破碎。幽冥鞭之中的魔氣和殘餘的劫雷之力源源不斷地湧入他的身體。
這天雷可怕,他身負雷火靈根,卻不信會輸給它!
握緊幽冥鞭,鞭柄上的龍珠散發着刺目的金紅顏色。巨龍伏低,將卓君塵整個人包裹。
雷火顏色纏繞在巨龍身上,龍靈因這強大的力量而痛苦嘶鳴,卓君塵周身有雷火閃爍,神色略有些蒼白,卻不見痛楚。
四道天雷落地,漆黑濃重的劫雲散開。逃離靈藥峰的人還在觀望,卻有一個白髮紅衣身影絲毫沒有停留地朝靈藥峰俯衝而去。
卓君塵還在抵抗天雷餘韻,閉着眼並未發現他靠近,拱衛卓君塵的龍靈卻已經睜開了雙眼,巨大的龍眸冷冷地盯着沈寒楓。
焚霜劍已經落在手中,卓君塵持劍一步步走進,竟像是要乘人之危,在卓君塵甦醒前動手。
曲綾紗身形一閃,不知從何處出現,擋在了卓君塵與沈寒楓之間。
&着這個時候下手,沈仙君,你便是不介懷自己的名聲,也該想想和卓君塵曾經的師徒之誼吧?」曲綾紗盯着他,全身如同一張繃緊的弓,半點不敢鬆懈。
沈寒楓的白髮隨着山風飛舞,有森森的寒氣自他身上流散而出,給他腳下的焦土覆上了一層冰殼。
&因他曾是我門下子弟,我才不能容忍他墮入魔道。」沈寒楓冰冷道。
曲綾紗神情一變,厲喝道:「沈寒楓,你果真如此冷心冷情嗎!」
沈寒楓眉目含霜:「與你何干?」他手上的焚霜劍已經舉起,仿佛曲綾紗再多阻攔一下,便要將她一同除去。
曲綾紗心中警鈴大振,以她的修為,定然是敵不過沈寒楓的,何況她還要維護身後不知何時才能甦醒的卓君塵。只是她既然答應了微生冥,便定然不可能讓步。
沈寒楓還在緩緩靠近,那一步步仿佛踩在了曲綾紗的心尖上。
&紗,你讓開。」曲綾紗肩上一沉,驚訝地回頭時,對上一雙深沉邪肆的眼睛,卓君塵露出一個輕佻笑容,「既然沈仙君欲與我一戰,我這個曾經的弟子,又怎麼能不滿足他的心愿?」
但這絕對不是曾經的卓君塵會露出的笑容。
&過沈仙君,既然要戰,便有賭注,你可要準備好了。千萬別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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