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又是姑蘇。
姜希夷已經是第三次來到姑蘇,也是第三次要去燕子塢。
她每次踏上這段路的目的都是不一樣的,第一次來時,她是為了尋人;第二次來時,她是為了探聽;而這一次來,她又是為了尋人,找的還是第一次時找的那個人——慕容復。
太湖依然平靜無波,遠遠看去,在上次姜希夷帶着阿碧離開的附近停靠着一艘小船,它穩穩地停在哪裏,似乎並不是浮在水面上,而是被放在陸地上。
但這太湖似乎真的像看上去的一樣毫無危險?
這船是不是也像看起來一樣穩?
如果讓阿碧來回答,她必定會告訴所有人,她在太湖中居住了許多年,從未見過有船翻在湖裏,再也沒有比太湖更安全的地方了。
但是,太湖也留下過人命,湖底必然有看不見的不知名的人的屍體。
看起來清澈的湖水,似乎也並不清澈。
阿碧靠近後,看到了那艘小舟,驚訝道:「哎呀,我的小船還在這哩!」
她小跑過去,看了看後,笑眯眯道:「還有人幫我系好了,船槳竹竿都還在,不過就是髒了些,現在怕是不能用了,我們去那邊渡頭船家找找人將我們帶過去吧。」
其實這艘小舟並不算十分髒,但在湖邊停了不曉得到底多久的船能幹淨到哪裏去?
船底上積着一層一層的落葉,最上面的葉子的新鮮的,慢慢往下,枯色愈顯,船底除了葉子之外,還積着一灘水,除此之外連一片蛛網也無。
阿碧說的渡口在不遠處,姜希夷側了側頭就發現了,但燕子塢到底在哪裏一向少有人知,阿碧願意叫那些艄公船家渡他們過去,只能說明那些人中至少有人的慕容家放在這裏看着的人。
說不定,眾人剛到湖邊的時候,就已經有人把消息送到了燕子塢中。
姜希夷從來不蠢,她只是沒想過去想這些事情而已。
岸邊船家的船當然是不如阿碧的小舟來得好,他們一行人第一次去時,阿朱和阿碧兩艘船便搭着眾人到了燕子塢,而今日他們需要的是三艘船。
眼下時節已到深秋。
秋風溫柔的拂過太湖湖面,帶起幾道波紋,就像多情的女子的手撫摸着情人的臉。
江南的春風令人微醺,就像美麗的少女輕輕呵出的氣息;但此刻深秋,別處深秋的秋風能將天地之間吹的一片混沌,到了江南,這秋風又變成了一雙嬌嫩多情的手,絕不會令人感到不舒服。
三艘船慢慢行在湖面上,天色漸晚,暮色已臨,三個艄公沒有一人提出過休息,他們的手很穩,呼吸也平穩不急促,姜希夷知道,她猜對了,這三個阿碧挑出來的艄公都是她認識的人,而她認識的人,自然就是慕容家的人。
這一行去燕子塢,絕不會走錯。
天空中群星閃爍,風慢慢推開了遮擋住月亮的雲,露出了一彎嵌在星空中的上弦月。
夜是靜謐的,湖面上的夜更靜,姜希夷仿佛能聽到露珠從岸上樹葉上滴落到地上的聲音。
她為拔劍做好了所有的準備,今天這一柄劍必出。
她能聽到很微弱的聲音,能看到很遠的東西,雙眼閉上後再睜開,一股殺伐之氣隱隱流動。
風中寒意雖更重,但此刻天地間卻依然和平而寧靜。
姜希夷再次將眼睛閉上,這一次她沒有馬上睜開。
她坐在船上,仿佛隨意坐着,但是天樞曉得,天梁曉得,十三劍都曉得,此刻她已蓄勢待發,就像放在一張被拉到極致的強弓上的箭一樣。
她不知道慕容復武功究竟到底如何,但是她從來不會輕視任何一個對手。
因為人要想活的久,不想輸的話,那麼就永遠不能輕視自己的對手,也永遠不能太過於高估自己。
船輕輕靠岸,不如阿碧停的穩,這艄公直接將船撞上了岸邊,姜希夷輕輕睜開了眼睛,天已經亮了。
湖面上沒有霧,似乎它已經被這新鮮而芬芳的風吹散了。
一輪紅日從湖面上緩緩升起。
天空中淡淡的白雲飄邈。
被風吹動的湖面枝葉拉動着照耀在它們身上的晨光,它們留在地上的影子更斜,本身卻更加璀璨。
因為枝葉上還帶着晶瑩、透明的露珠。
眾人輕輕上岸後,一路上沒有見到一個人,阿碧眼珠子亂飛,心中也甚是好奇,不過想到現在這個時辰,人少也是應該的。
一抹朝陽打在燕子塢中,映着那一座座亭台樓閣,竹籬茅舍,偶爾聽到的鳥語啾啾,更顯得這裏分外寧靜。
突然姜希夷聽到了劍器揮舞之聲,這聲音她實在是太過於熟悉了,她腳下一轉,循聲邁步走去,十三劍皆在她身後一齊動作。
阿碧正要對姜希夷說叫她去休息片刻,可一轉頭就發現,姜希夷人已經不再跟着她往前走,阿碧道:「哎呀,姜小姐,你們要往哪裏去?這邊才是休息的地方,你們走錯了!」
姜希夷腳下未停,緩緩道:「我去尋慕容復。」
阿碧道:「可,可是姜小姐你不曉得我家公子爺在哪裏呀。」
姜希夷道:「我知道。」
阿碧小跑幾步跟了上來,疑惑道:「你曉得?姜小姐你是怎麼曉得的?我都不曉得公子爺在哪裏呢。」
姜希夷道:「我不需要看到,我已經聽到了他在哪裏,這已經足夠。」
參合莊燕子塢廳堂深邃,一重又一重。
竹簾深重,直接將紅塵喧囂隔絕在了珠簾之外,卻似乎將深秋的秋韻牢牢鎖住。
燕子盤旋樑上,又飛舞在空中,輕巧敏捷,最後落在了一棵樹的枝頭。這顆樹下站着一個着秋衫的小丫頭,她站在那邊似乎在等着人。
那個小丫頭就是阿朱。
前方有一個在舞劍的青衫公子,他一套劍法練完後,將長劍放下,又另外拿起旁邊一把刀,繼續演練着刀法。
阿碧見到阿朱後,跑過去緊緊握着阿朱的手,道:「阿朱姐姐,我終於又見到你了,我可想你了!」
阿朱雙手緊握着阿碧的手,眼睛打量着阿碧上下,見她沒有受傷後,鬆了一口氣,道:「你這丫頭,那天突然就不見了,可嚇死我了,我找你許久,等了許久都不見你人影,鄧大哥公冶二哥他們也在外尋你,可只在太湖邊上見到你的小舟,你去向不知所蹤,下次可不許這樣了!」
阿碧低着頭,輕輕搖了搖,小聲道:「如果讓我自己選,我也是不想走的,可……可實在是沒有辦法,你只要知道我走也不是自願的就好了。」
阿朱笑道:「我曉得,我當然曉得,我們的阿碧姑娘怎麼想離開參合莊,離開公子爺呢。」
阿碧抬起頭,急道:「你莫要胡說,我才剛回來,你就這麼說我,我可要生氣了。」
阿朱掩了掩唇邊笑意,抬頭看向姜希夷眾人,道:「多謝姜小姐將阿碧丫頭送了回來,此刻公子爺還在練功,還請小姐到正廳稍作休息。」
姜希夷跟沒聽見阿碧的話一般,立在原地看着慕容復,接着冷冷道:「慕容公子別來無恙。」
慕容復招式一頓,倏爾收招,轉身面向姜希夷,道:「許久不見,姜莊主依然風采依舊。」
姜希夷道:「慕容公子見到我絲毫不驚訝,莫非已經料到我會再來?」
慕容復道:「姜莊主是在下朋友,來我也不會驚訝,不來我也不會吃驚,不過我不曉得姜莊主究竟是來的太快,還是太晚了。」
姜希夷緩緩道:「我卻覺得,我現在來剛好。」
慕容復笑道:「看來姜莊主今日前來,是來找在下動手的?」
姜希夷道:「沒錯。」
慕容復道:「何時何地?」
姜希夷道:「此時此地。」
慕容復驚訝問道:「就在此時此地?」
姜希夷道:「沒錯,雖然此時此地,看似你佔據了天時地利,但結局如何,眼下怕是你也說不準。還有,我還有一句話同你說。」
慕容復道:「不知是什麼話。」
姜希夷道:「你不是我的朋友。」
一陣風穿過,帶來了草木清香。
雖然這個時候,桂花早已落盡,但風中卻依然帶着隱隱約約的桂子香氣,平和香甜,就這一縷氣息,足以令人窺見那香動萬山秋的景象。
風中攜着的不近是桂子的香氣,還有濃濃的肅殺之意。
它從湖上吹來,穿過了房屋樹木,日光穿過層層樹葉落在地上,仿佛一把金色的利劍直插如地中。
這兩者是那麼不同,但卻有一點是一樣的。
冷。
風是冷的,日光也是冷的。
一陣濃重的寒意襲嚮慕容復,讓他幾乎向後退。
但他知道他不能後退,他只要退一步就是輸了,他輸了不要緊,但是姑蘇慕容絕不能輸。
阿朱和阿碧卻被這寒意逼走了,她們也不想走,但卻不得不走,似乎她們再多留片刻就會死。
慕容復咬了咬牙,先下手為強。
他揮刀砍去,見他忽使「五虎斷門刀」,又轉「八卦刀法」未等招式變老,又換「**刀」,頃刻間,連使出□□路刀法,每一路都能深中竅要,得其精義。
然而,他刀法再精也難近姜希夷身側。
姜希夷腳下一旋,身子一繞,將右手抬起,突然攀上慕容復刀身,兩根手指在刀鋒上一滑,一彈,慕容復便覺手中巨震,手臂一酸,虎口已失去直覺,大吃一驚連忙向後躍開。
叮噹幾聲後,這一柄利刃已被震斷。
姜希夷道:「你拔劍吧。」
慕容復冷笑一聲,拿起長劍,精神一振,使出了慕容家傳劍法,找找連綿不絕,有如行雲流水一般,瞬息之間,全身便如罩在一道光幕之中。
這劍法精妙如斯。
慕容復招招凌厲毒辣,直想取了姜希夷性命。
但這時,姜希夷卻笑了。
手在劍上,一聲龍吟,劍已出鞘!
忽然間,她整個人都在劍氣籠罩之下,這是一種冷的能滲入人血液中、骨頭中的森寒劍氣。
姜希夷手中一劍揮出,立刻一道狂風卷出。
慕容復知道姜希夷很強,但卻不知她居然如此強。
他全身寒毛頓起,耳後脖間甚至還起了疹子。這劍氣已經滲入了他體內,但他卻不能不動,因為在他心中,現在不動,就是死。
慕容復最擅長的本領不是刀,不是劍,而是「斗轉星移」之技,這是一門借力打力的功夫,不論對方使出什麼招式,都能將力道轉移,反擊到對方自身。出手的人武功越高,死法就越是巧妙。
可姜希夷這一劍,帶千斤之勢,劍光四射,劍氣縱橫,慕容復被劍氣壓制,一時間竟然不能抵擋。
突然,這鋪天蓋地的劍氣消失了。
但風更急,穿林而過,帶着一陣陣悽厲的呼嘯聲。
慕容復心中一喜,正要提劍出招,可緊接着,他又看到了一道要命的劍光!
這一劍就像劃破天空的流星。
姜希夷驟然刺出一劍,劍還未到,但劍氣已經斬斷了這秋風,劍身化作一道飛虹,精準的對準了慕容復的脖子。
劍緊貼着慕容復的脖子,他不敢動彈,也不得動彈。
姜希夷一雙眼睛緊緊盯着他,冷冷道:「我不喜歡殺人,也不喜歡廢人武功,但我更不喜歡別人騙我,所以你想怎麼樣?」
這時林中傳來一聲大喊:「休傷我家公子爺!」
隨後四人落地,赫然就是慕容復四位家臣。
十三劍佩劍出鞘,腳下走步,幾下之後便將那四人圍住,結成劍陣。
姜希夷道:「就算我現在要殺了慕容復,你們能攔得住?」
風波惡道:「攔不住,也是要攔一攔的!」
姜希夷道:「你們現在走還能活,不走就是死,這樣你們也要攔?」
公冶乾大聲道:「多說無益,不如快快動手!」
姜希夷道:「你的家人都很好,但可惜跟了你,我今日不殺你,但就這麼走了,我心中也是不服氣的。」
話罷,姜希夷左手突然抬起,往慕容復胸前一拍,慕容復頓覺一道陰柔渾厚掌力入身,霎時間渾身冰涼,如墮冰窟。
鏘的一聲,姜希夷將長劍歸鞘,道:「我們走。」
四位家臣急忙奔上,扶住慕容復,見慕容復臉色慘白毫無血色,包不同大叫道:「你莫要走!」
姜希夷人已走出林中,但她的聲音卻傳入了林中眾人耳鼓內,她說道:「要我留下?留下殺了慕容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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