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善人到底住在哪裏,這實在是太好找了,因為他太有名了。泰山腳下泰安城內,有兩大名人,其一是鐵面判官單正,其二則是李大善人李銘,這二人世居山東泰安,城內人人皆知。姜希夷一行人別了姑蘇後,一路往北入了山東境內,問明了泰安所在,當即再行幾程,他們趕到泰安時已經是傍晚時分,眾人一路詢問一路打馬,終於是到了李家莊子外面。
這一路上,許多人提到李大善人,面上都會浮現出一種混合着感恩和崇拜的表情,然後告訴他們:「無論是多麼棘手的事情只要交給李大善人,他一定會盡力幫助你們度過難關,莫着急莫着急。」
從這些人的臉上和話上看來,李銘確確實實是一個大好人,就如同慕容復所說一般,李銘有着極高的聲望,這樣一個大善人,誰又能相信他幹過殺人越貨的事情?
眾人漸漸馳至李家莊外,姜希夷遠遠看見此莊外一片樹陰環繞,此時北方風緊葉落,但木葉並未全部掉落,枯黃髮紅的葉子在夕陽的映照下,更顯出一種悽厲又蕭索的美,這被照的鮮紅的葉子,究竟是夕陽照紅,還是鮮血染紅?姜希夷不知道,她決定一人先去探探,於是側頭對身後天樞道:「你們先行去之前瞧見的那處客棧休息,我去看看,不必等我。」
話罷,姜希夷從馬背上凌空掠起,落至路邊樹枝之上,樹上的枯葉將落未落,此時只要一陣風起,這片葉子都會落地,但姜希夷足尖輕踏樹枝,飛燕投林一般輕輕巧巧掠向遠處,那片葉子依然掛在樹上。
姜希夷幾個呼吸之間,三個起落,身影就沒入了李家莊子的黑瓦白牆中。
天樞一行人面上表情突然全部消退,眼中全部失去了神采,看起來就像是極其像真人的木偶。天樞僵硬地牽起姜希夷所乘馬匹韁繩,道:「先行去休息。」
他說這句話時,就像是從沒開口說過話的人不習慣一樣,一字一頓,生澀僵硬又不自然,更不像以往普通時候帶着笑意,即使是在雁盪山下的客棧遇到魔教襲擊時,天樞為姜希夷解圍後,也能帶着笑意面對姜希夷的謝意,似乎天下沒有什麼事情能讓他不笑一般。
但此刻他沒有在笑,不止他沒有在笑,天梁、天同、玉衡、搖光、七殺所有的人,都沒有一人臉上有表情,不止沒有表情,甚至還沒有生機。
已經落在了李家莊中的姜希夷,對此一無所知。
李家莊很大,姜希夷剛剛越過牆頭時,就看到一片很大的園林,和一幢幢房屋,現在正是晚飯的時間,莊中的僕人來往於廚房和正廳,手上端着的就是今晚的菜。
姜希夷略一思忖,隱身於屋後林中,一路往正廳走去。她一身白衣原本應該是極其醒目的,但現在天不早不晚,且人雖多,大家想着的卻是早點結束手上的工作,好去休息休息,姜希夷一路走來明目張胆光明正大的很,倒也沒被人發現。
丐幫即將在泰山上召開大會,這事江湖之中已經傳遍了,丐幫的新任幫主喬峰也接過了打狗棒,帶領君山幫眾來到了泰山腳下,丐幫各路人馬都已動身在路,只待齊全之後,一齊上泰山。既然來到了泰安,那麼東門鐵面單正和西門李大善人這兩個地方,是不得不上門拜訪的。更何況丐幫同這兩人也已有多年交情。
先前李家莊便做好了喬峰上門的準備,今日丐幫便派人來說,喬幫主今日便親自上門與李大善人一敘,李銘佈置了一桌酒菜,端坐在正廳桌邊,等着喬峰上門。
屋子裏的燈很亮,李銘的背挺的直直的坐在桌邊,他一雙眼睛看着門口的方向,似乎若有所思,又似乎不過是隨意看看。
他在等人,這再明顯不過了。
若不是等人,為何一桌酒菜都要上完了,他不叫來親人,也不動一動筷子酒杯,而是繼續坐着,看着門口?
姜希夷幾乎都要以為,李銘是知道自己要來的,他是在等她。
不過很快姜希夷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因為若是在等她,就應該知道她是為何而來,既然知道她是為何而來,還如此坐在這邊毫無準備,實在是有所貓膩。
李銘突然移開了一直看着門口的視線,他看了看屋內花架上的一盆水仙花,這是他的女兒種來玩的,沒想到卻開的如此好,花白微黃,氣香清新,看了聞了也叫人心情舒爽。那隻一直在花架下睡着覺的懶貓這時也醒了,它好像是被圓桌上的飯菜香味引起了肚子裏的饞蟲,一雙貓眼看着飯桌喵喵叫。李銘看着它笑了笑,輕聲道:「這可不能給你吃,今天有個客人要來,你去後院找劍兒吧。」
那隻貓再喵喵叫了兩聲後,發現沒有得到它想要的結果,於是從地上起來,往門外竄了出去。
李銘看着那隻懶貓跑走,搖了搖頭笑了笑,等他再抬起頭看向門外時,他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菜已經上齊,酒也已經擺上,門外院中的僕人也都下去休息了,只留在了在莊外通傳的僕人。原本空無一人的院中,突然多了一個人,那個人不是他要等的人,而是一個女子。
看到那女子身上白衣被夕陽照的微黃,李銘突然想到了花架上的那盆水仙花。
但這女子絕對不是水仙這种放於室內令人欣賞的花朵。
她似乎是由三分月光,三分冰雪,三分白玉所做成的,還有一分是什麼,李銘沒想出來。
李銘起身,雙手抱拳,正準備開口問道:「不知姑娘姓甚名誰,來此處所為何事?」
但是他話還未出口,眨眼間,那女子就走進了廳內,一雙眼睛帶着冰涼的光,看着他,道:「你是否認得姑蘇慕容?」
李銘一頭霧水,不知這姑娘為何會問這問題,但仍然點了點頭,道:「在下自然是認得姑蘇慕容家的公子。」
然後,李銘看見那女子輕輕點了點頭,繼續問道:「你是否殺過人?截過別人的貨?」
李銘聞言,渾身一震,臉上也不自覺的抽搐了一下。
在成為大善人之前,他是一個綠林強盜,殺人劫貨的事情從不少做,金盆洗手後,他改了名換了姓,成了李大善人,這些事本以為不會有人再提起,可現在卻有一個人站在自己面前,說起了那些事情。
然而對他而言,這兩句問話,本沒有任何關聯,但此時,李銘卻再也無法去細想。
問他這兩句話的人自然就是姜希夷,她見到李銘如此,心中便覺慕容復所說必定是真事,手已經按上了腰間的劍。
李銘道:「不知姑娘是何人?誰和姑娘所說此事?姑娘此來是來報仇的嗎?」
姜希夷道:「如此說來,你是承認了你所作所為?」
李銘長嘆道:「我本以為此事再也不會有人提起,卻沒想到還是被人尋上門來了,姑娘若是為了報仇而來,在下也是無話可說,只求姑娘莫要傷害我後院的家人。」
姜希夷點了點頭,道:「你放心,我絕不傷你家人。」
姜希夷的話是隨着腰間軟劍出鞘之聲一起入了李銘的耳鼓。
劍出鞘時,劍氣驟起。
李銘終於知道了組成了這姑娘另外的一分是什麼——是劍,他甚至說錯了,應該是三分劍,一分玉才對。
劍光一閃,姜希夷手中劍忽然閃電一般向李銘刺了出去。
她從來不會低估任何人,即使李銘是一個完全不想反抗的人。
這一劍快如閃電,勢若雷霆,來的完全無影無蹤,叫人看不出,姜希夷這一劍是如何出手,又是從哪裏刺了過來的。
李銘閉上了雙眼,他根本躲不開,也不想躲。
突然,姜希夷聽到一聲大嘯聲,從身後發出,一道雄渾掌力隨着嘯聲襲來,姜希夷一聲輕嘯,強行將手中劍停下,腳下一旋,側身一躍,長劍一抖,準備朝着後來那人刺去。
後來那漢子衣衫破舊,大喝一聲,一轉頭看向姜希夷,兩人對視一眼,皆是一怔,居然互為舊識。
後來的那漢子,便是在西夏時同姜希夷有過一面之緣的,丐幫現任幫主,喬峰。
&姑娘為何在此?」
&怎麼在這裏?」
兩人一齊開口互相問道。
喬峰腳下一邁,立於姜希夷和李銘二人之間,道:「丐幫要在泰山上召開大會,我今日先來拜訪一番李先生,不知姜姑娘此行所為何事?」
姜希夷道:「殺人。」
喬峰心中納罕,李銘在武林中名聲極好,他救助過不少武林人士,雖然身不入武林,但名早已傳遍江湖中,尋仇這一事,喬峰是萬萬沒想到會同李銘扯上關係。他側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李銘,再轉向姜希夷,道:「不知姜姑娘和李先生有何過節?」
姜希夷道:「並非是和我,他殺了慕容家的人,截了慕容家的貨,我是慕容公子的朋友,所以才上門來。」
喬峰疑惑道:「慕容?莫非是姑蘇慕容?」
李銘道:「我從未殺人劫貨過慕容家!」
姜希夷道:「你方才明明承認了,現下反悔,是何意?」
李銘道:「我方才以為姑娘詢問的是當年我金盆洗手之前的事情,我曾經是綠林中人,殺人劫貨自然是做過的,本以為姑娘上門是為了當年死在我刀下的人報仇,便也認了,可我從未對慕容家下過手,這是千真萬確的!」
姜希夷道:「但慕容公子親口與我說,你曾經行過此事,又是何解?」
喬峰沉吟道:「請問姜姑娘,慕容公子可否與你說過,此事事發時,是何年何月何日何地?」
姜希夷張了張嘴,想了想,道:「他未與我提及過具體,因為他本不想我來。」
喬峰道:「不知姜姑娘是否相信在下,此事交給在下,丐幫耳目眾多,其中曲直在下定然會查分明。」
姜希夷看了看喬峰的一雙眼睛,雖然兩人不過只有一面之緣,但姜希夷卻下意識覺得,這個人不會騙自己,更不會害自己。她微微點頭,道:「好,我信你,我不殺他了。」
喬峰一笑道:「後日丐幫大會,我今日來本來是邀李先生屆時前往,姜姑娘今日既然在此,重逢便是有緣,不知後日可否與泰山玉皇頂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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