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褚府亭中的一遇讓恆王有了主意,但因他造訪褚府是私下行事,並不適合廣而告之,所以在成事之前,他還需要再見佳人一面,且需要在正大光明的情況之下,極其偶然的遇見。
沒有多久,他就等來了這樣的機會。
褚夫人的娘家弟近來入京訪親,這一日正來到褚府做客。褚夫人的娘家侄女,即褚雪十三歲的表妹,正值活潑愛玩的年紀,雖平時不怎麼出門,但面對幾年才來一次京城的表妹,褚雪還是盡姐妹之情陪她在京城遊逛了一番。
褚府的表姐妹出門沒多久後,恆王府那邊,也有一位儒貴公子,出了自家大門。
京城處處繁華,加上正值初夏,四周儘是怡人的風景,表妹逛得起勁,不常出門的褚雪也心情舒暢。玩了一個多時辰,眼看要吃午飯了,隨行的下人們提醒回府,兩位少女也打算歸去,坐上馬車還沒行幾步,表妹忽然瞧見街邊三蜜齋的招牌。「三蜜齋」是京城有名的甜食鋪子,嘴饞的表妹嚮往已久,當然不肯放過機會,隨即令車停,拉着她下了車直奔街邊的甜食鋪。
表妹那廂挑的津津有味,她卻最不喜吃甜,尤其一望見那顆顆裹着霜糖的山楂果,直覺反胃,只好別過頭去看向人來人往的街道。正四顧間,她忽然望見一枚玉佩正從一名鮮衣男子身上落地,但那男子卻毫無察覺,依然往前走。
褚雪立刻呼喚前去的背影,「這位公子,你的玉佩掉了。」
男子聞言停步,轉身撿起掉落的玉佩,向她道謝,「多謝姑娘提醒……」
語聲忽然頓住,男子臉上露出驚喜。
&來是褚小姐。」
她看清眼前的儒雅公子,也驚訝愣住。
這,不正是前幾日在亭中遇見的那位客人嗎?
短暫意外過後,她點頭微笑,「原來是公子,真是巧。」
&姐今日怎麼出府了?」貴氣俊美的公子望着她微笑。
&中來了親戚,小女陪表妹遊玩下京城。」她解釋道。
&原來如此。」公子望了望她身後正挑選甜食的表妹以及那懸着「褚」字的馬車,客氣道,「眼看中午,不知小姐能否賞個臉容在下請你二位吃頓便飯?也好答謝小姐的提醒,否則,我這塊玉佩今日怕是要找不回來了。」
他撫了撫手中的碧色玉佩。
粉衣白裙的少女一怔,隨即搖頭,「小女只是隨口提醒一句,此乃人之常情,公子不必客氣,我們家中已備好了飯,我二人也要回了,告辭。」
閨閣少女如何能隨便與陌生男子用餐?見他提出逾禮之請,褚雪馬上婉拒,禮貌告辭後便招呼表妹上了馬車。
眉眼含笑的恆王望着漸行漸遠的褚府馬車,更加堅定了自那日就打好的念頭。
今日再見,依然驚鴻。如此知書達理的佳人,豈容落入他人懷中?
~~
沒幾天後,褚府迎來一位熟人,褚霖的老友,太尉周復之。
老友簡單的幾句寒暄後給他帶來一個消息,恆王想要娶他的女兒褚雪,還說是對褚雪一見傾心,萬望他能成全。
督御史褚霖大人有一子一女,兒子早已成家,現下正在青州履職,唯一的女兒便是褚雪,十七年來一直養在深閨。雪兒一向乖巧聽話,平日裏深居簡出,除過府中的人同幾位近親,甚少有外人能見到她,更不可能知道她相貌出眾。
褚霖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求親很是不解,疑問道:「京城裏有那麼多貴女千金,恆王又從未見過小女,說一見傾心,有些不合適吧。」
周復之有些意外,「他們二人沒見過?可看恆王的樣子確實是對雪兒動了心的……該不會是認錯人了吧?」
褚霖皺眉慮了半晌,終於想起那日恆王為躲避太子去花園的事來,不禁有些失色,也不再避諱老友在場,忙吩咐下人去請夫人小姐。
褚雪的閨房在府里的後院,離待客的前廳有些遠,她走到時,母親已經到了一會。
&親,您找女兒?」清脆的聲音伴着少女翩躚的身姿,宛若透淨的陽光一下灑進屋裏。
見她進來,褚霖手抬向周復之介紹道:「雪兒,來,這位是周太尉,你幼年時曾見過,現在還記得嗎?」
聽上去再平常不過的話語其實暗含着提醒,她連忙微笑行禮,「小女見過周大人。」
周復之打量了一下,待看清她的臉,也暗嘆了一回,但畢竟是長輩,他呵呵笑道:「幾年不見,雪兒也長成大姑娘了,果然是位出挑的佳人。」
周大人笑着誇讚完,望了父親褚霖一眼。
父親咳了一聲,問她道:「雪兒,為父問你,前幾日,你可曾在府中見過什麼生人?」
她望着父親眼中若有若無的隱憂,回想了一下,如實回道:「女兒確實見過一位公子,就在十日前,他說他是父親的客人……還有,前幾天表妹來,我們在街上也見到他了。」
父親似乎有一絲蹙眉,身旁的周大人卻呵呵笑了起來:「看來的確沒有認錯,褚兄應沒有什麼疑慮了吧!府上又沒有給雪兒定親,這樁親事,當真可以考慮一下了。」
聽見「親事」一詞,褚雪很是疑惑,不解的望向父親,父親默了片刻,向她闡明了周大人的來意,並告知了那名男子的身份。
恆王?
她一下頓住,怔了半天才遲疑道:「看那位王爺的樣子,應是已經有家室了吧,又怎麼會要……要娶我?」身為尚未出閣的少女,最後的兩個字令她有些羞澀。
這也是一家人共同的為難之處。
既然能來保媒,周大人自然是樂意促成這樁親事的,他向廳內皆微露難色的一家人解釋道:「皇室當然與我們這些尋常百姓不同,恆王府現有正妃側妃各一位,還有一位侍妾,以咱們的出身,雪兒若嫁過去必定是側妃。況且不用說,恆王一向是最出類拔萃的皇子,至於相貌,雪兒也是親眼見過的……」
這些話再清楚不過,恆王府現在就已經有了三位女眷,她若嫁過去,就是第四位。褚雪默默聽完,輕輕咬了咬唇。
見褚雪低着頭,他壓低聲音轉向褚霖,「與親王結親,這是多少人家都求之不來的事情。況且近來的局勢……人家,大有往上的可能。」
父親思量了一會,客氣回道:「此事來得有些突然,且容我們再斟酌斟酌,過幾日再答覆殿下可好?」
周太尉一頓,顯然有些意外,但他了解褚霖的為人,便應道:「也好,恆王那邊也沒有急着要答覆,也說容你們考慮一下。他如此其實是尊重你們,但凡皇子們看上哪家的姑娘,成不成那還不是皇上一句話的事?他完全可以直接去求聖上賜婚,卻還多此一舉……你是聰明人,當然不用我費心。」周太尉別有深意的拍了拍父親的肩膀,呵呵笑着告辭了。
父親送客後返回,久久沒有說話。
她見狀凝眉自責,「都是女兒不好,若那日女兒不去花園,也就沒有今日之事了。」
&能怪你,或許還是天意。」母親在一旁輕聲嘆息。
&意?」
她有些不解,疑惑的望向父親。
父親頓了會兒方道,「你可知恆王府的正妃是誰?」
一個深閨少女,哪裏懂這些王室脈絡?她誠實的搖頭。
父親深嘆一口氣,道出了答案,「沛國公許茂的女兒,平南侯許冀林的妹妹。」
她頓時一驚,顫抖道:「許,許冀林?」
一瞬間耳邊似乎又迴響起娘最後的那聲嘶喊。
父親點頭,廳內三人皆是沉默。
見她臉色發白,母親試着喚她,「雪兒,雪兒。」
她回神望了望母親,想做個和緩些的表情,卻實在沒辦法。
父親似從往事裏回神,又嘆息一聲,安慰她,「事情並非沒有迴旋的餘地,今日之事先不必多想,自有我與你母親想辦法,去歇着吧。」
她一向是個懂事的孩子,儘管心內已經起了滔天的風浪,也還是乖乖的跟父母告辭回了房。
可當天夜裏,她做了個噩夢。
那個已經許多年都不曾做過的夢。
她夢見曾經的那個孤立的莊園,當時遮天蔽日的煙火,她夢見一道道兇狠暴戾的目光,還有那些至親之人的呼喊,那個夢太過真實,她甚至又聞到了當時在鼻尖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她猛然驚醒,忽的從床上坐起。
但清醒也絲毫遏制不了重重的喘息和胸口劇痛的心跳。
半晌平靜後她重新躺下,卻再沒了睡意。
&娘,這是你們的安排嗎?」望着眼前重重的黑暗,少女輕聲喃喃的問。
回答她的,只有窗外那一場暴風驟雨。
褚霖夫婦的房中何嘗不是一夜無眠。
&能讓雪兒嫁過去,且不說是去做側妃,她還那么小,如何應付得了王府里的勾心鬥角?更何況坐主位的還是許家的人。」
夫人言語間儘是擔憂。
褚霖當然知道這些,卻沒有言語。
可……沒有訂過親,卻不答應這門親事,恆王那邊,該如何交代?會不會讓人生出猜疑?
這確實十分棘手。
&想想吧,總有辦法的。」褚霖閉上了眼。
他何嘗不知,恆王或許真的對雪兒動了心思,但此次求親的另一部分原因,大概還是在他這裏。恆王無非就是要自己的表態,大不了他就拉下一張老臉,捨去半輩子的聲望,親自去示好……左右恆王也的確在一眾皇子中最拔尖,於國於民,他這樣做也並不算壞事。
至於女兒,能不嫁就不嫁。
無論如何,只要能保雪兒平安,能讓這個可憐的孩子過上安穩的日子,不枉費他們這麼多年的努力就好。
褚大人思慮了大半夜,才沉沉睡去。
好不容易理出了些頭緒,然而第二日他才散朝歸來,褚雪卻來到了他們夫妻跟前。
望着眼前的雙親,褚雪鄭重道:「請父親去回信吧,女兒願意嫁去恆王府。」
母親急忙拉過她的手,「孩子,你,你可知那是什麼地方?」
她異常堅定,安慰母親道:「母親放心,女兒已經長大了,也都想好了。」
望着眼前的孩子,她明亮的眸子中閃過的堅定是那樣熟悉,褚霖有一瞬間的恍惚,恍惚過後是隱隱的心痛,他壓低聲音道:「雪兒,你年紀還小,不要再想以前那些事了。」
褚雪笑着搖頭,「父親,與以前無關。」她神色認真道:「就如周大人所說,恆王現在是尊重,倘若我們推辭,他再直接去求皇上賜婚,那豈不是又逃不過,又得罪他?你已經庇護了女兒這麼久,我就更不能讓你們為難……倘若現在是姐姐,我相信她也會這樣做的。」
儘管她語聲輕微,也還是帶出了母親眼中的淚水。
褚霖沉默了。
只因不想把女兒嫁往京中那些豪門,近兩年來自己已經婉拒了許多意欲與他聯姻的求親,可眼看雪兒已經十七,的確到了待嫁之年,若按照原來的想法把她嫁到外地……
一個京中重臣,卻要往外地下嫁女兒,的確不合常理。
況且,眼下已經招來了皇子……
皇子的求親,天底下有人能拒絕得了嗎?
倘若是親生女兒,自己還會這麼猶豫嗎?
他心知肚明,這些問題,答案全是否定。
半晌,他終道:「最危險的地方也許最安全,我們再賭一把,只是,你心中不要有雜念,其餘的一切,就看天意吧!親王們此次回京最多半年的時間,恆王府那邊應該很快就會定下日子,剩下的時間好好準備準備,總沒有錯。」
她鬆了口氣,隨即又覺得沉重無比。
前路漫漫,當然要好好準備。
果然,待周太尉欣然去向恆王回信後不久,王府那邊就定下了日子,六月二十二,是個吉日,算來也就還剩一個半月了。
雖是做側妃,不能如一般的婚禮那般齊全細緻,但畢竟是嫁去王府,而作為褚府唯一的女兒,她的出嫁當然不能馬虎。
家中在積極的為她準備嫁妝,她當然也不能避清閒,除過要學習王府的規矩禮儀,還有一項婚前必不可少的環節——去女媧殿祈福敬香。
這日天氣好,母親特意為她備好馬車隨從,讓她去城郊的女媧殿拜一拜。這一向是京城的習俗,傳說凡是即將出嫁的女子,都要去拜一拜這位掌管婚媒的神仙,以求為人婦後的生活一帆風順。她既然是光明正大的嫁人,自然也免不了婚前這一項極其重要的環節。
於是這日一早趁着天清爽,她便出了門。
馬車不急不慢的行了半個時辰,就到了城南郊的女媧廟,時候早人還不多,她很快就完成了正事,隨即準備回府。
只不過回去的路註定不能如來時的順利。她才剛上車,迎面就急衝來一匹快馬,急噠噠的馬蹄聲伴着一陣風,快速的掠過她乘的馬車,車前的馬被猛然驚到,竟不聽指揮的兀自朝前狂奔去。
雁翎還未來得及上車,車下的馬夫拉不住韁繩,一匹受驚的馬拉着獨在車裏的她沒有方向的狂奔。
馬蹄忽然打滑,已是驚慌無措的她頓時感覺一陣天翻地覆,車子在一處拐彎處滑下了山坡。
失重的暈眩感隨着山路上的陣陣驚呼,讓她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是不是要死了?她腦子裏只有這個念頭。
忽然聽見一聲刺耳的馬鳴,車身仿佛被什麼拉住了,沒有繼續下滑,但隨着驟停,她的身子也狠狠地撞在車內的一處木樑上。
方才上車前戴着的帷帽還在她頭上,也替她緩衝了一些對頭部的撞擊,但儘管如此,她還是無可避免的昏倒了。
昏倒前入眼的最後一個畫面,是一個男子將她從車內抱出。隔着覆在臉上的薄紗,她有一瞬間覺得那個青年有些熟悉。
但只是一瞬間而已。
因為下一秒,她就徹底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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