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級是什麼?在當今社會,是否仍然存在階級?
答案是肯定的。
當杜沅年紀還小時,她雖然聽父母的話,在外一向表現得活潑開朗,又有些早熟,成績上佳,是一個讓所有教她課的老師都放心的小女孩兒。
那時候,她所接觸到的知識,除了承傳自上一代的待人接物的基本常識,就只來自於書本上。在中學時期,書上的知識都是講的那一套成年人很少相信的理論:我們處於社會.主.義.社會,講究的是人人平等,要為了集體利益犧牲個人利益,要為了實現共同的理想——建設有華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把華國建設成為富強、民主、文明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最高理想則是實現共.產.主義。
也正因為如此,杜沅才喜歡看她父母留下的其他書籍,也喜歡通過各種渠道弄點兒其他的課外書。
但是,學生時代就不存在階級麼?
存在的。
好學生與一般的學生、壞學生就是三個階級層次。更別提老師與學生的對立……但是,這畢竟不是在社會,相對二人,環境還是相當單純的,對錯也分明,不是對就是錯,且都看老師怎麼講。
小時候的杜沅基本沒有遇到過這方面的困擾,在她看來,誰不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每一個人,同樣是人,沒有誰比誰高貴多少,也沒有誰就比人低了一等。
那時候,在同學普遍追星時,杜沅不追星。在她看來,明星也是人,既然同樣是人,那就是平等的,也沒什麼好特別的。
也正因為她有這樣的想法,她做事考慮得少,才能單純因為季岩長得還看,就在第一次見面時親近他。後來總喜歡去找季岩說話,不僅僅是因為季岩的皮相,還因為和季岩聊天,能了解到書本、學校甚至是那個小縣城以外的世界,還因為季岩雖然是表演戲的學生,但勝在閱讀量大,也有文化,讓她真心佩服。
也因為她那時的思想自由而開放,所以在得知季岩是電影明星,甚至是他越來越出名是,她也沒和他變得生分。反而越來越親近。
那時候,杜沅的思想還是頗為天真爛漫的,她認為,朋友,就是不用去管對方的年齡、皮相、職業、性別、背景,只為這個人值得交的,就是朋友。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和季岩越來越親近,才能和顧溫書做多年好友卻從不想歪。
在和季岩相處的那幾年,她會聽季岩講外面的世界,也慢慢地,因為季岩淵博的學識與見識而崇拜他、喜愛他,為他在她最脆弱時的陪伴而動心,後來會追求季岩,會做很多在別人看來臉皮很厚的事,倒不是因為她的個性是喜歡糾纏人的,而是因為她感覺得到,她看得出季岩的心思,知道他也喜歡自己。
這是他們兩個人的事,兩人之間的化學反應是確確實實存在的。她知道他不會討厭,甚至是喜歡的,才會用各種方法去追求他、調.戲他,但要是季岩不喜歡,明確地說過,或者哪怕只是皺了皺眉,表現出嫌惡的神情,她都會知趣地回到朋友的位置,保持一定的距離。
季岩並沒有,他喜歡的,就是這樣一個面對感情不摻任何雜質的小女孩兒。這才有了他們那段美好的回憶,才有他們的故事。可以說,在高考之前,除了和季岩分手這件事,除了家中的阿公阿婆相繼去世,杜沅的人生,除了俞詩藍偶爾找找茬兒,基本上沒什麼挫折,沒什麼障礙,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一片坦途。
那一次和季岩分手,杜沅才發現,自己還太年輕,太弱小,對很多事都沒有招架之力,她甚至連她和季岩的感情都保護不了。這讓她感覺到了挫敗,同時又渴望變得強大。
再然後,她順利地考上b大,遵守着她和季岩的「約定」,結果到了大學,初步接受了大學這個社會縮影成的小社會,她開始明白,在大部分眼眼中,都存在着階級。比如本地人和外地人……
很多本地人表面上很禮貌,但內心卻存在一種本地人的優越感——畢竟b市是帝都。對於有口音的外地人,或者說穿着打扮土氣、長相不太好看的外地人,很多人都會在背後議論,這種議論算不上帶有惡意,卻很傷人。
杜沅的長相和實力註定她沒這方面的困擾,但她的一個室友卻深受其害,慢慢地從一個開朗的年輕小姑娘變得沉鬱。
不管在什麼地方,人們都有慕強心理。一開始,聽說杜沅是從南水市考來的,儘管南水市是溫柔水鄉,也算是一個二線城市,但在b市人眼裏卻不夠看。杜沅曾經就聽到有人偷偷議論過自己,但那時候她很自信,相信沒有自己辦不到的事,所以,不到半年的時間,她就用她的學識她的智力征服了所有認識她的人。
可以說,在大一時,杜沅當真算得上是一位叱咤風雲的人物,是傳說中的美女學霸,每一次作業分小組,大部分人都喜歡和杜沅一組——很多事,基本杜沅一個人就能做完,和杜沅一起,不僅蹭分容易,還容易蹭到高分。
杜沅對誰都好,對誰都禮貌周到,但這個表象的反面,確實和誰都不算親近。她找人幫忙,別人承過她的情,都樂意搭手,別人找她,基本上不會無功而返。如此,她的社交人脈挺廣,但從來都是一個獨行俠。
真正算得上要好、能夠信任的朋友,就只有汪樂意和劉憶西。
杜沅得到獎學金,很輕鬆。從大一開始,她披過馬甲撰寫論文(這是有收益的),在省級刊物發表,還接過一些外包的活兒,比如畫插畫。
她的插畫,是在杜清源和木音書的要求下,正兒八經從四歲就開始學的國畫,不管是工筆還是寫意,雖然夠不上畫家的標準(不代表她就比某些出名的畫家畫得差,而是她沒有被營銷包裝過,沒有刻意發表過,也不是美院出身,沒參加過比賽,只能算是業餘愛好者),但質量卻是夠了的,價格又比那些出了名的畫家便宜。
主要是,在b市,又是在b大,文化圈子很窄。一些關於古代文化研究的作家或者其簽約的出版社,通過九曲十八彎的渠道得到消息後,看過她的作品也了解了她的報價,也樂意找她。
在這時,也是體現了階級之分的,而區分的標準,是名利。但這對杜沅並沒有構成太大的衝擊。
後來,杜沅休學去考了表演系,她開始在外面做兼職。她想得也有一定的道理,既然她是要做演員的,自然不能只去看一些什麼表演體系、表演技巧之類的書籍,不能只跟着老師學,不能閉門造車,她需要經歷,需要社會閱歷,需要多觀察各種職業的人,才能讓自己的表演更真實更自然。
她做過很多工作,發過傳單,做過促銷,也兼職弄過中介、做過淘寶刷單,也做過服務員,去聲色場所體驗了一兩天那個地方的工作人員會遇到些什麼。性.騷.擾肯定有,有一些二代們真的是不把女性工作人員當人看,基本是當成小.姐,一部分女人會拒絕會反抗,丟工作是少不了的,一部分是恨不得能多長兩雙腿好往人身上撲,巴不得能有誰看上能把自己包了……
當然,她並不擔心安全問題,因為她只兼職一兩天,是和一位工作者說好的,在某女不能去的那兩天幫忙頂班。
她也和被包的二.奶聊過天,了解過他們的想法,也去一些公司兼職做過文員,去書店做過店員,去一些高檔的四合院會所彈過琴……和學校的一些學編導、導演的學生一起做過項目,搞過劇本,粗略了解過拍攝,也曾經和學校的人一起出去見識過他們怎麼巧舌如簧地拉贊助……
她做過的事情很多,不管是哪一項,都讓她初窺到了現實社會的真實面目,知道了什麼是辦公室潛.規.則,知道了員工和老闆,說是平等,但實際上仍然有階級之分仍需要奉承、溜須拍馬……
人際關係的融洽建立在虛偽的堆砌之上。
但不管她曾經做過多少兼職,看到過多少事情,她畢竟是不求人的,她做的工作都是臨時的,所以對階級之分體會並不深刻。她藝高人膽大,當初做的每一份工作,基本都可以這樣——觸及到她的原則和底線,她就直接走人。基本沒受過什麼委屈。
對社會的各種亂象,她只有感慨,也不會天真地以為自己能改變世界。
可以說,在大學時期,她的想法有一定的改變。她不再認為朋友之間,是不用看重學歷、職業、性別、背景的,不是她變得市儈了,而是她不看,別人確是要看的。
這一時期,她知道人在意的東西會有很多,人也會有很多性格弱點,人和人之間,其實並不那麼平等。或者,就像是魯迅先生所言,大部分人都是有奴性的。
居於下位的人,不管是在學校還是社會,都會對居於上位的人諂媚,都會習慣性地討好。而居於上位的人,則習慣於別人的討好,他們也會本能地對居於他們之上的人說好話。而有了幾個臭錢的暴發戶就更不得了了,自以為特別了不起,想要什麼就能有什麼。他們在商業上的才華不可否認,可他們的私生活,或者某些觀念,也確實讓杜沅看不起。
就那男人一有錢,就開始出.軌,找小三小四小五……玩兒小.姐、玩兒「男.寵」……很多東西都有高低貴賤之分,比如職業,比如家庭背景……
而在這個浮躁的社會,杜沅看到的是,大部分人都拜金,而階級的區分就是金錢。所謂的上流社會,除了g場中人,就是家底豐厚的商人>家底不那麼豐厚的商人>某些高端職業(ceo等)>普通小公司老闆>管理層>普通員工……
杜沅看到了社會運行的部分規則,也猜測過某些事件發生的內.幕,但她並不曾作為受害者的身份生活過,也很少有過不得不做違背心意之事的時候,或者說,生活從不曾逼迫於她,所以,她能體會到自己在這個社會中的渺小,能體會得到自己並沒有什麼影響力,能體會得到自己之事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人,卻很少憋屈憤懣,即使有,她也會想辦法找回場子。
就比如,在她地位還不夠影響力也不夠時,林岳曾經對她動了心思想潛她,被她暴整了一頓,但她從沒有像今天這麼憤怒過。
她的目標一直都很明確——她要做好電影。劇情、節奏、視效、票房、口碑、獎項……這些東西,都在等着她去征服。
然後,就在這個慈善夜,某兩個小富商公然給她送卡時,某富商公然以電影為誘餌讓她去房間裏談時,周圍還有人對她不懷好意時,甚至連還算熟識的唐璟也能開出這種讓她不愉快的玩笑還想她的賬時,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憤懣。
她已經成為了國際影后,演技、業務能力也得到了認可,她有影響力嗎?可以說,她對大眾的影響力因超越了這些欺男霸女的臭男人,她也算是有地位的人物了,然而卻仍然會遭到如此對待。
明娛的掌權人何令達甚至曾經在參加一個訪談節目時公然宣稱,有潛.規則是正常的。新聞爆料也說過,他和他的兄弟也玩兒過不少明星,在某些公佈的酒宴照片上,都能看到他們和女星的曖昧,在這個浮躁的社會裏,這個圈子更加浮躁。
甚至還有知名女星曾經說過,別人問起職業時,說自己是售貨員都比演員光榮。
誠然,現在追星的人多了,改革開放後,演員不再是下九流的職業,但說實話,除了普通人以外,很多人仍單把演員當做戲子,當做高級的性.工作者。
杜沅發現,自己就處於這樣的一個位置。她覺得自己自由而獨立,想要的,都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她有自己的尊嚴和原則,也是一個有手段的人。她從不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可別人沒說,卻用行為實實在在地打了她的臉。
也許曾經季岩也是這樣走過來的,也許他在爭取角色時也曾受到過白眼,也曾靠朋友的斡旋,但他憑藉自己的原則和不可替代的業務能力,憑藉自己的拼搏,才在圈內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因為他強大的票房號召能力,也因為他的人脈,人家都讓他幾分。可杜沅知道,她顯然還沒有這個高度,這個圈子裏,甚至還有人認為自己和許佑有一腿,認為自己是許佑甚至是季岩的玩.物,從他們敢在季岩還在是就來試探就可以知道。
這讓杜沅前所未有地感覺到挫敗和絕望。她還需要爬到多高的位置?她以為她已經算是成功了,可這似乎在出席慈善夜的那些人眼裏,還不夠看。她身上似乎仍然貼着loser的標籤,什麼成功者,什麼努力,什麼夢想,似乎都是給外人看的。
這是一個看重金錢效益的圈子。
可她畢竟不是小時候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兒了,她是一個成年人,在面對如此讓不快的事情,卻必須要成熟地面對,用圓滑的手段去處理,爭取既保護了自己又不至於得罪人。她甚至得和季岩一起做局請客吃飯……
她做着成年人所用的人際交往手腕兒,就連請朋友相聚都要見縫插針地找時間。
而別人,管她這種人,叫好人。或者說,情商高的人。
這些情緒,不是今天才有,而是入行這麼久以來,過多的壓力和負面情緒、以及演戲過程中入戲後遺留的負面影響壓抑太久,今天的事,就直接充當了導火索將事情點燃。
可她還來不及完成社交的必要程序,就接到了羅集的電話。
那個照顧了她將近兩年的小姑娘,平時總在她心情不好時想方設法逗她高興、冬天遞暖手寶準備熱奶茶熱咖啡、夏天遞小風扇或者是扇子準備冷飲的秦卉,突然就出事了。
那一剎那,杜沅甚至還沒來得及處理她的這些負面情緒,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臉上的笑就那麼僵住,只條件反射地問:「現在人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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