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東陽離去的背影,鄭德一臉無奈的搖了搖頭。望向一旁流露出深思之色的王廷相,「是不是不理解朕為何不同意長寧伯之子蔭官?」
「我想陛下這樣做,肯定是有自己的原因。」王廷相似乎頗為理解地說了一句。
鄭德點了點頭,「不知怎的,我非常討厭那些靠父輩功勳獲得官位的人。這樣好像給人有一種走後門的感覺,這種感覺令我很不舒服。比起這些我更願意給這些人一份爵位,一份只領俸祿沒有其他的田產封賞類的爵位。這樣雖然和蔭官相比他們有些不勞而獲,不過總比在不知道他們能力情況之下授予官職要好的多。誰知道他們會不會站着茅坑不拉屎,或則仗着自己父輩的餘蔭,官運亨通青雲直上,甚至仗着自己的官位欺壓百姓呢?」
仔細聆聽了皇帝的這番話,王廷相也覺得皇上的這番擔憂也是有些道理,不過還是提出了一個疑問,「陛下難道就不怕他們仗着自己的爵位欺壓百姓嗎?」
鄭德頓時一愣,或許是受到前世的影響,他只是單純的討厭那些仗着父輩的關係踏入官場的人,至於其他的他還真沒有想過。不過隨即他倒是想到了一個想法,「你覺得『爵位抵罪』怎樣?」
王廷相卻是一愣,「陛下,這不就是『八議』之法嗎?」
「『八議』之法?什麼是『八議』之法?」鄭德看到向王廷相,後者一臉疑惑地望着自己,瞬間明白怎麼回事,解釋了一句,「朕失憶了,對一些事情記不太清楚了。」
王廷相這時候也反應過來了,畢竟皇帝失憶這事朝中早有傳聞,只是真正知道的人不多而已。沉吟片刻道,「所謂『八議』即議親、議故、議功、議賢、議能、議勤、議貴、議賓,凡屬於『八議』範圍內的人犯法,享有『議、請、減、當、免』的特權。」
「就是享有減輕甚至免除罪責的權利?」聽見王廷相點了點頭,鄭德倒是對「八議」算是有了基本了解,「那他們的爵位還能保留嗎?」
「除非犯了十惡不赦之罪,否則自然可以保留。」王廷相聞言倒是有些明白皇帝的想法了,不過他卻沒有說出來。
鄭德聞言搖了搖頭,「朕所說的『爵位抵罪』可不是那些擁有爵位的人一種可減免罪責的特權,而是讓他們用自己擁有的爵位抵消自己所犯罪責。你覺得朕的想法如何?」
「陛下深謀遠慮,不過每一種爵位到底該抵消何種刑法以及抵消多少罪責等,還需要陛下仔細思量。」王廷相倒是覺得皇帝的這個想法實在太好了,如此一來那些擁有爵位的勛貴們就不敢如此肆無忌憚的欺壓百姓了。
鄭德點了點頭,「不過這事現在也急不來。」
聽到皇帝這話,王廷相心裏一驚,難道皇上害怕得罪哪些皇親勛貴們準備放棄了嗎?
不過只聽鄭德接着說了一句,「在這之前,朕想將我大明的刑法律例重新修訂一番。到時候實行『爵位抵罪』則不需要重新更定爵位需要抵消的罪責了。」
「陛下想要修改《大明律》嗎?」王廷相也是被皇帝的這個膽大的想法給徹底震住了,「可是太祖皇帝有言『嚴禁嗣君變亂成法』?」
鄭德盯着王廷相,「子衡也想拿祖宗之法來壓朕嗎?」
「臣不敢。」王廷相趕緊拱手道,「臣只是覺得陛下若是真的修改《大明律》,會遭到朝廷上下的一致反對,恐怕最後還是無法達成目的。」
他本就是一個致力於改革的人,而改革必然要觸犯祖宗之法。所以對祖制什麼的他根本不在意,反而比鄭德更想要打破這道枷鎖,不過這並不是意味着他就要蠻幹。
「難道朕還怕了他們嗎?」鄭德頗為蠻橫的說了一句。
王廷相無奈地搖了搖頭,「陛下自然不怕,可這樣一來恐怕整個朝廷就要弄的亂套了。這對於大明對於天下百姓都不是好事,實在得不償失啊!」
鄭德也只是說說氣話罷了,聞言露出一絲笑意,「放心,雞蛋碰石頭的事情我可從來不會做。」
「陛下聖明。」王廷相聞言也是暗鬆了一口氣,一個魯莽的君王是不可能做成大事的。若是鄭德真的如此做了,他倒是得考慮考慮該如何辭去自己這份看似令人垂涎的職務了。
「你什麼時候也變得會拍馬屁了,難道是因為朕早上的那一番話?」鄭德突突然調笑了一句,「看來朕又教壞了一位正直的好官員了。」
「陛下取笑微臣了。」對於皇帝的調侃王廷相也只能輕輕一笑。
「好了,不和你開玩笑了。」鄭德笑着擺擺手,看向他,「既然是你勸的朕不要和文武百官對立,而《大明律》朕又是一定要修改的,那就你拿出一個主意來解決此事吧。」
王廷相聞言知道皇上有考校自己的能力的意圖,不過還是充滿疑惑地問了一句,「陛下為何如此執着於對《大明律》的修改?」
鄭德道,「《大明律》在朕看來有許多不合理以及不完善之處,而且我大明立朝已經一百多年,其中許多已經不合時宜了。而且律例內充斥着的凌遲、梟首、戮屍等很多不人道的酷刑,這也是為何朕想要修改《大明律》的原因。」
「陛下仁慈。」王廷相聞言由衷的說了一句,畢竟對於這種酷刑雖然並不是很贊同,但也沒有強烈到一定要改變什麼的。或則這就是古代人和現代人思維方式的不同吧!
「我仁慈?」鄭德聞言呵呵一笑,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別人這樣誇他,聽起來似乎有些刺耳。
「陛下可知先帝曾在弘治十三年制定《問刑條例》二百七十九條?」聽到王廷相的話,鄭德有些疑惑得看向他,「不是太祖皇帝說了『嚴禁嗣君變亂成法』嗎?」
王廷相笑着解釋了一句,「陛下有所不知,太祖皇帝雖然說了『嚴禁嗣君變亂成法』,卻並沒有說不準發佈詔令或制定條例,輔律而行啊。」
「這不就是傳說中的鑽空子嗎?」鄭德聞言恍然大悟。
王廷相被皇帝如此直白的話給嗆了一下,「陛下,你說話就不能委婉一點嗎?」他忍不住在心裏念叨了一句。
「你果然是朕的『臥龍』啊!」鄭德一臉興奮的說了一句,「朕馬上就把刑部尚書閔珪找來。」
「陛下,剛才李閣老說的話你忘記了嗎?」王廷相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鄭德頓時被澆了一盆涼水,有些疑惑得看向他,「子衡,你也覺得這段時間朝廷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嗎?」
王廷相肯定的點了點頭,「陛下剛剛登基,外患還未解除。朝廷又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實在不易再生風波。」
鄭德聞言也是冷靜得想了想,這十幾天的時間自己也的確做了太多事情,又是裁撤四方鎮守太監,又是整頓親軍二十六衛,若不是遭到張升的反對,還想對科舉制度做些修改以及推行九年義務教育什麼的。
他抬起頭看向王廷相,「子衡你實話對朕說,朕最近做的這些是不是太急了些?」
「陛下若是真的有心繼承先帝遺命,中興我大明江山,革興利弊,卻也不可急於一時。」王廷相委婉的勸說了一句。
鄭德挑了挑眉,「哦,難道子衡覺得我大明江山,在先帝的手中還沒能中興嗎?」
聽到皇帝這話,若是心裏素質差的,早就嚇得跪在地上請罪了。不過王廷相聞言卻知道皇帝並沒有生氣,否則就不會是問他而是直接拿下了。
「「先帝雖然有心革興利弊,可惜顧忌祖宗之法,對於我大明江山社稷也只是小修小補。又英年駕鶴西去,實在有許多未竟之事。」王廷相聞言也是一臉的惋惜之意。
隨後又說了一句,「此言乃是臣僭越了,還請陛下贖罪。」
「沒事。」鄭德擺擺手,身為一個現代人自然對於這些不在乎,「那子衡認為該如何做?」
王廷相言簡意賅的說了一句,「飯要一口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
看到皇帝望着自己,他又解釋道,「若是一件事情還沒有做好,又急急忙忙去做另外一件事情,難免會因為精力分散而做不好,而且搞不好會亂套,也容易出亂子。若是一步步的將每件事情做好,就像房子打地基一樣,地基越是牢固,房子就越不容易倒塌,房子也能建的越高。」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鄭德長嘆一聲,難怪最近自己腦子裏有許多想法想要去做,卻總是覺得很難做的下去。再加上老是遭到朝臣們的反對,更覺得煩悶不已,都快堅持不下去了。原來原因在這,果然是貪多嚼不爛。
「子衡,你覺得朕現在應該做些什麼?」鄭德望向王廷相,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找到的第一個志同道合的人。就像一個人在黑夜裏踽踽獨行,發現了一個同樣在黑夜裏獨行的夥伴。至少今後有了彼此的相伴,不會因為無人訴說而感到苦悶。有了相同的目標,可以一同風雨兼程不再仿徨。
「陛下心裏其實有了打算,有何須臣再多言呢。」王廷相淡淡說了一句。
鄭德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朕明白了。」
抬頭又看了看天色,日落西頭。笑着對王廷相說了一句,「子衡,朕說了今晚要在宮後苑招待你,現在時候也不早了。走,先過去吧。」
說完,當先大步離去。
王廷相看着皇帝離去的背影,無奈的搖搖頭,跟了上去。
這一夜,天上並沒有什麼明月照耀。宮後苑的一座水榭中,鄭德拉着王廷相喝的酩酊大醉,對後者說了許多憋在心裏許久的話,直到最後被太監們扶着回去休息了。而王廷相也有七分醉意。對於鄭德說的許多心裏話,自然是聽進去了不少。可等第二天鄭德忐忑不安的向他詢問『都聽到了什麼』,後者只是以喝醉了推脫。
但兩人的關係,至少在這一夜之後卻是拉近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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