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下人帶尤則旭去休息之後,尤側妃的心裏更空了。
她怎麼也沒想到,則旭給她的答案會是:「正妃人很好,待下寬和,對大公子和二公子也好,日後我會尊敬正妃,不給姑母惹麻煩。」
尤氏摸不清他為什麼會這樣說,不明白是家裏因為則昌的事這樣教他的,還是他的心裏話。她只覺這個答案讓她不忿極了,而且,她還不能對則旭說你這樣想不對,姑母不喜歡。
誰讓她是個側室呢,是側室,她就永遠不能明說正室的不好。
尤氏兀自靜了會兒神後去看了阿祺。
阿祺在前頭的宴席上玩了一天也累了,現下正哈欠連天地躺在床上。見她過來,阿祺立刻蹭到了她懷裏臥着,奶聲奶氣地叫了聲「娘」。
尤氏便擺了擺手讓奶娘退下,輕拍着阿祺,對他說:「今兒個娘陪你睡,好不好?」
「好!」阿祺很高興,往裏打了個滾兒給娘讓地方,小手拍拍床,等着尤氏躺下。
對面的廂房裏,阿禮撐着神又練了兩頁字。
他之前就因字寫得不如兩個表哥而不高興,緊趕慢趕着練,現下寫出來的好多了……結果居然換了個更大的表哥進來!
阿禮不想輸給表哥,而且,母妃也時常跟他說,他現在是後宅里的大哥哥,要照顧弟弟們,也要比弟弟們學得都好。他要給弟弟們帶個好頭,才是個好哥哥。
阿禮擱下筆後看了看窗外,見斜對角那個新來的表哥房間的燈還亮着,就推門出去找他。
「篤篤」門聲一響,正自己理着書冊的尤則旭一愣,瞅了瞅,隔着窗紙瞧不見有人。待得打開門,才看見比他矮了近三成的阿禮。
「……大公子怎麼來了?」尤則旭一笑,趕緊讓開路請他進來。
阿禮看看他房裏守着的宦官,擺擺手:「你出去。」
宦官即刻退下,阿禮關上門,拉住尤則旭的手:「表哥,我跟你說點事!」
「你說。」尤則旭帶着他去坐下,阿禮看看他,問:「表哥你知道則昌表哥是為什麼走的嗎?」
尤則旭點點頭:「知道。」
「嗯,所以我想跟表哥說,你不要跟他一樣欺負夕珍夕瑤,她們是我的表姐。」阿禮很嚴肅地望着他,「還有和婧,是我的姐姐,蘭婧是我妹妹,今天過百日的兩個是我弟弟。你不可以欺負他們,不然嫡母妃會生氣的,我也不會幫你的!」
阿禮現在想起來夕珍的事都想擼袖子去跟尤則昌打一架。那個表哥真是太壞了,之前有兩次他看到他欺負表姐,他都說是鬧着玩。可最後,他居然把表姐傷成那樣……他根本就不是鬧着玩!
阿禮就覺得,一定不能讓這種事再出一次了!否則莫說兩個表姐,就是親姐姐也要不理他了,後果很嚴重的!
好在,尤則旭跟他想得一樣。
「你放心,我肯定不惹事!」尤則旭輕鬆一笑,承諾說,「我今天見過他們了,咱日後都一起讀書,每天都要見面的,不要鬧得那麼不高興。」
「好,多謝表哥!」阿禮放了心,道謝之後兩個人又聊了些別的,他就神清氣爽地回屋睡覺去了。
尤則旭瞧了瞧對面尤則明的屋子,不知道這個堂弟跟他想得一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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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裏,玉引原想把尤則旭叫來見見,不管怎麼說先把規矩立好,免得尤則昌那樣的事再出一遍。但她次日清晨把趙成瑞叫來一問,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合着這位尤公子都十二了,她過了年十八,不尷不尬的年歲差,見起來不太好。
她便把這事交給了芮嬤嬤,跟芮嬤嬤說:「您不必特意去東院,若他平日來找和婧她們玩,您出面叮囑幾句就行了。話也不必說得太重,尤則昌不懂事是尤則昌的錯,不必遷怒到他身上。」
交代完這事,她就繼續忙着打理過年事宜了。不過今日她打算把對外的交際放放,先為自家孩子忙一把。
過年嘛,大人們要藉此禮尚往來,但對孩子來說就是個玩。現下府里大大小小的孩子這麼多,理應讓他們玩個痛快。
玉引早幾天就着人上街搜羅民間好玩的東西去了,現下抽了空,叫人抬進來,一樣樣給她過目。
「呀,這個面人好看。」玉引一眼看見了個捏成嫦娥奔月形狀的面人。這面人得有一尺高,做得栩栩如生,衣裙上的褶子像是在隨風飄動。
她仔細看了會兒說:「這個和婧肯定喜歡,是安定門外那面人師傅做得不?」
正打算大肆介紹一番顯擺口才的趙成瑞被她嚇一跳:「這您都瞧得出來?!」
「離華靈庵近啊,我從前買過好幾回。」玉引一哂,趙成瑞這才恍悟,而後詢問說:「您瞧着喜歡,到時候咱把那面人師傅叫進來?」
「別,那老師傅年紀也大了。這樣吧,你提前挑些好看的讓他做,年前兩三天能取回來就行了。」玉引托着腮跟案頭漂亮的嫦娥對着看了一會兒,又道,「另買幾個捏好了但沒上色的,回頭讓孩子們自己上色玩。和婧阿禮能做,蘭婧阿祺也能動動手,比干看着好玩。」
「哎,得嘞!」趙成瑞應下,轉過身剛要去辦,心頭冒了另一個主意就又撤了回來,「王妃,要不咱再弄點不倒翁、風車回來?下奴出去的時候瞧見不倒翁也有隻畫了張臉、旁的地方都空着,讓小孩子畫着玩的,大小姐畫了還能擱到兩位小公子床頭讓他們推着玩,這多好?」
「哎好。」玉引點頭許可,放話說,「你看着辦吧,早些辦妥。正日子我和殿下就該進宮了,早兩天辦回來,我們還能陪着孩子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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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臘月廿八的時候,孟君淮踏進正院的大門就有一種到了廟會現場的錯覺……
兩色廊下插着五顏六色的風車,窗下擺着泥人,兩個靈巧的小宦官在院子裏抖着空竹,見他進來趕緊停下見禮。
「父王!」原在堂屋門口看他們抖空竹的和婧跑過來,一拉他的手就往裏去,「父王快來,幫我畫不倒翁,畫個跟表姐一樣的!」
孟君淮心說你要讓我把不倒翁畫得跟夕珍一樣可太難了,不倒翁畢竟是矮矮胖胖的形狀,怎麼畫也不能跟夕珍一樣啊?
到了桌前一看,才明白和婧的意思是「畫個跟表姐的不倒翁一樣的不倒翁」。
「你這兒真夠熱鬧的。」他睃了眼玉引,看着一桌子小玩意兒笑出聲,拿起了個糖人看看,「哈哈這貓好胖。」
「這是阿狸!」和婧立刻介紹道。
「……」孟君淮看看趴在玉引膝頭舔爪子的阿狸,心說它肯定不覺得這是它。
「您瞧這個。」玉引伸手託了個東西遞到他面前,孟君淮定睛一看:「毛猴啊?」
毛猴是種京里流行的手藝絕活兒,主要拿蟬蛻和辛夷兩種藥材做成,蟬蛻殼做腦袋、爪子做四肢,辛夷做身子。這般做出來的東西自然不大,小小的一個十分精巧,做起來也頗費眼力,要做得像不是一件易事。
「好多年沒見這東西了。」孟君淮小心地拿起來瞧了瞧,玉引笑說:「也不知他們在哪兒找的師傅,我小時候在家裏見過的都沒這個做得好。」
他又看了會兒,把它放回她手心上:「四哥剛出宮建府那會兒,還給十一弟十二弟他們買過好幾回。」
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黯淡激得玉引心中一緊,她繞過案桌拽了拽他,二人避開孩子們一併去了西屋。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她詢問道。
孟君淮道了聲「沒什麼事」,在她的逼視下默了會兒,終於說:「四哥要回京了,我聽說的是……他身體欠安。」
玉引深吸了口氣。
他又說:「不知道這兩日能不能到,但不管怎樣……你進宮若碰上四嫂,別提這些就是了。」
「好……」玉引點點頭,遲疑了會兒,終於把心事說了出來,「我聽說……兄長近來跟府里走動挺頻繁的?」
他的目光在她面上一划。
「殿下若不能說,便當我沒問。」她略作靜默,又說,「我只想知道是不是有什麼兇險。」
「還好。」他給了她個簡短的答案,繼而稍續了兩句解釋,「父皇近來身子也不好,我們怕東廠再藉機做什麼,所以讓錦衣衛盯得緊些。」
「哦。」玉引放心地點了點頭。
孟君淮睇着她說:「我們接着陪孩子們玩去?」
她又點點頭,他便先一步往東屋那邊走了。她沒做多想地跟着,剛要邁過門檻,忽見他轉身逼了回來。
「殿……」玉引一驚忙順着他往後退,他伸手一擋直接將她轉了向,逼去了側旁的牆邊。
「殿、殿下?」她被他這一驚一乍弄得雲裏霧裏。
孟君淮凝視着她沉舒了口氣:「我不高興了。」
「啊?」玉引背貼着牆,垂在側旁的兩隻手也緊貼着牆。
「但凡我知道的事,沒什麼是不能跟你說的,你別跟我弄得這麼疏遠。」他一字一頓道,話里明顯帶着氣。
玉引怔怔地點頭答應:「好……」
「孩子都有了,咱能不能再親近點?」他狀似客氣地跟她打商量。
玉引正認真思考着「能不能」的問題,他下一句話就一點都不客氣了:「打今兒起不許再叫殿下了,叫名字。」
「啊?!」玉引嚇一跳。
他還來勁:「先叫一聲,不然不讓你走了。」
她瞠目結舌地望着他,他突然就擺了副小孩子賭氣的模樣,伸伸腳在她面前站成了個「大」字:「趕緊的,不然我真不讓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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