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引便也問和婧:「這怎麼回事?」
和婧還是眼睛紅紅的,看看她拿在手裏的那張紙,耷拉着腦袋解釋:「是我讓凝脂拿的印,她不願意的。」
玉引與孟君淮相視一望,見他也還是一副不懂的樣子,蹲下身又問:「你跟母妃說清楚,寫的這行字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說不許把你交給蘇奉儀?誰要把你交給蘇奉儀了?」
剛才聽到父親問,和婧就裝沒聽到來着。現下見謝玉引也追問在這一層上,和婧一下子慌了。
她扭頭看看父親又轉回頭來,只承諾說:「我不會了。」
逸郡王皺眉,無聲地向楊恩祿遞了個眼色,楊恩祿二話不說直接拽了凝脂出去。和婧扭頭一看,反應過來,立刻要追出去:「凝脂!」
「和婧。」孟君淮橫跨一步將她擋住,蹲下身一板一眼道,「這件事我們是一定要問清楚的。你不說,我們就只能問凝脂。」
玉引眼看着一直紅着雙眼的和婧在他說出後一句話後,終於忍不住掉下眼淚來。她當即又想去攔,卻是剛一張口,便見孟君淮抬手示意她別說話。
孟君淮徑自續道:「但是父王母妃問你話,和楊公公問凝脂是不一樣的。我們問你,你不肯說,我們不能拿你如何,因為你是我們的女兒;但凝脂如果不說……」他的聲音沉了一些,「和婧,這些事你是懂的。」
在孟君淮看來,和婧偷王妃寶印其實並不是大事,四五歲的小孩子,或許知道偷東西不對,但意識不到有多不對也在情理之中,以後大可以慢慢說道理給她。
他更在意的,是和婧眼下與外人一起瞞自家人。這毛病一次也慣不得,不能任由着她這樣親疏顛倒。
和婧猶疑不定地看着父親,小心翼翼地問:「那我告訴父王,父王就不怪凝脂了?」
「噝……」孟君淮瞬間火氣上躥,眉心一跳,「是你們兩個有錯在先,你還敢提要求?」
和婧的眼眶一下子又熱了,在又一陣眼淚湧出來的時候,肩頭被人攬住。
玉引在她身邊蹲下,心裏又掂量掂量,點頭道:「你告訴我們是怎麼回事,我們就不怪凝脂了。」
和婧雙眼頓時一亮,孟君淮神色一厲:「王妃!」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玉引快速地將自己的想法甩了給他。她覺得給和婧這句承諾根本沒什麼大不了,和婧四歲、凝脂六七歲,倆孩子的歲數加起來都不夠及笄的,能幹出什麼真的壞事來?不罰也就不罰了。
孟君淮被她一句話噎住,又因她已把那承諾說了,不好當着和婧給駁回去。
是以謝玉引便清晰地感覺到孟君淮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下一句話說得明顯氣不順:「嗯,聽你母妃的。」
和婧哭得懵懵的,對這個結果十分意外!
母妃後面說的那句話她不懂,不過,此前是沒有人敢這樣直白地直接甩出一個跟父王不一樣的意思的!這個母妃則已經是第二回在父王跟她發火的時候,說出不合父王心意的話了。
——這個母妃確實很厲害!
於是她下意識地往謝玉引身上靠了靠,淚眼巴巴地望着孟君淮,磕磕巴巴地說了起來。
她說,有個蘇奉儀最近天天到她何母妃那裏去,還每天都給她帶禮物。或者是玩具或者是小點心之類,還每次都說自己可喜歡她了。
然後大概在三四天前,何母妃在蘇奉儀再次表示喜歡她的時候,跟蘇奉儀說可以叫她去蘇奉儀那裏玩兒。
和婧抹着眼淚說:「我不想去蘇奉儀那裏!我不去!」
玉引聽得哭笑不得,颳了刮她的鼻子:「你不去就不去嘛,跟你何母妃直說不就是了?何母妃只是說蘇奉儀可以帶你玩,並沒有逼你一定要去啊?」
「不!不是!」和婧突然有點激動,很認真地望着玉引說,「現在是去玩,如果以後直接讓我住過去呢?我知道,父王不常去那邊,我住過去,也就見不到父王了!」
和婧邊說邊想繃住眼淚,但根本繃不住,她望着孟君淮哭說:「父王不要不見我!我會想父王的!」
「……你說什麼?」孟君淮臉上驟然騰起驚色,他怔然看了和婧一會兒,不可置信道,「父王早就跟你說過沒有那些事……你還在胡思亂想?」
氣氛原本已有些緩和下來,眼下卻又驀地重新緊張起來,且連對話都變得讓謝玉引不太聽得懂了。
她一邊撫着和婧的後背給她順氣兒,一邊不解地看向孟君淮。卻見孟君淮猛地站起身向外而去,走得足下生風!
「殿下?!」玉引一驚,趕緊示意珊瑚跟過去。這廂和婧更是嚇壞了,「哇」地一下哭猛起來,雙臂環住玉引的脖子喊:「父王別生氣!!!」
「……父、父王沒生氣。」玉引哄得有點無措,「父王肯定不是生你的氣,啊,乖。」
她強定住心神吩咐:「珊瑚,去叫凝脂回來陪陪大小姐,我去看看殿下。」
她說罷又拍了拍和婧的後背,就把她抱到榻邊一放,然後自己頭也不回的出去了。
其實她覺得自己這樣很不對——因為這其間想逃開避事的心思佔了大半,但她一時也沒別的辦法啊!她真的不知後續還能怎樣哄和婧!
剛邁出堂屋,玉引腳下便頓住。
孟君淮並沒有走遠,就在幾丈外的院牆邊,手搭在牆上、額頭抵在手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玉引站在堂屋門邊怔了怔,走過去又在他身後怔了怔,才遲疑着開了口:「殿下?」
她看到孟君淮的肩頭稍稍一緊,又隨着重重的呼氣聲松下去。
然後他轉過身,神色黯淡:「王妃先歇着,我帶和婧去前頭,我有些話要跟她說清楚。」
他說罷便往堂屋走,玉引立即叫住了他:「殿下!」
她看看他的神色:「我能問問殿下要跟她說什麼麼?或者……殿下告訴我,這裏面我所不知的,都是什麼?」
孟君淮很快就搖了頭:「陳年舊事,與你無關。」
玉引突然心裏很不高興,而且她沒由來地想到他那晚跟她說的那句「喜歡你一心向善,覺得我不對也直說,像個正妃的樣子」。
這兩件事其實是沒有什麼關聯的,但她現下偏偏拿它們對比起來。然後她很明確地知道,自己喜歡聽他說的那句話,而不喜歡他現在這樣!
見他嘆了口氣後又往前走,她眉心一蹙就追了上去,再度把他攔住:「什麼叫與我無關?殿下您說得不對!」
孟君淮抬眼看看,眼底不禁一顫。
她總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樣子,這雙眼睛尤其讓他無所適從,他曾有好幾次心情不佳但一看她這雙眼睛就發不出火來。
可眼下,她眼底居然存着明顯的惱意?
他目不轉睛地打量着她,同時定下氣:「那你說。」
「我……我是府里的正妃,皇上下旨賜婚的。」她先強調了自己的身份。
孟君淮「嗯」了一聲。
玉引的話聽上去好像在賭氣又好像如常平心靜氣:「所以我現在是殿下的妻子、和婧的嫡母,府里的事殿下能管一半,我就能管另一半。」
孟君淮皺皺眉頭覺得不快,無奈她這話里又實在沒什麼可駁。
「所以府里的事,縱使是陳年舊事,殿下也應該告訴我,讓我弄明白、着手幫殿下處理,而不是刻意繞開我,讓我繼續雲裏霧裏的幫不上忙。」她抿抿唇,又是他已熟悉的那副誠懇認真的模樣,「我嫁給殿下、殿下娶了我,是緣分在這裏。殿下強擰着躲避,是乃『我執』,『我執』是萬苦之源。」
嘖,怎麼一言不合就論佛法呢?
他氣笑,目光在她臉上一划:「我不想說,你非要我說,就不是『我執』了?當真隨緣,該似那句『上善若水』。」
「……」玉引木了木,「『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老子》裏說的,這我知道。」
孟君淮頷首:「嗯。」
玉引有點僵:「可是……」
他睃着她:「嗯?」
她避開他的目光:「可是老子李耳,他是道家的!」
孟君淮:「……」
他一瞬間當真氣結,不知是為自己一時糊塗的露怯,還是因為謝玉引這樣「冥頑不靈」地跟他議論這些。
他憋了一會兒後繞過她繼續往前走:「我不跟你爭這個。」
他一這樣「油鹽不進」,謝玉引就不知道怎麼辦了。看着他進屋,她也只好先行跟進去,腦子裏還在斗轉星移似的琢磨,如果他一會兒進去後又跟和婧發火,她怎麼勸架?
孟君淮走進臥房時,和婧和凝脂正一起歪在床上,互相給對方抹眼淚。看見他們回來,二人同時跳下了床。
「和婧。」孟君淮上前一伸手就把和婧抱了起來,架到和自己視線齊平的高度,「你今天這件事做得不對,但你那行字寫得很好,比從前好看多了。」
和婧傻眼看着他。
「你看你這麼努力,父王怎麼會不見你呢?以後父王帶你練字,你用完早膳就到書房去找父王,好不好?」
和婧遲疑着點點頭:「哦……」
謝玉引鬆了口氣,他忽地一個眼風掃了過來,好似還帶着點方才殘存下來的不忿,聲音倒是心平氣和的:「然後……中午父王帶你一同來正院用膳,跟你母妃一起用膳。」
……啊?!
謝玉引被這突如其來的安排驚着了。她看過去,孟君淮放下和婧也正看着她。二人對視了一會兒,她好像分明地從他眼底……尋出了幾縷要「秋後算賬」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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