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玉引跟着孟君淮一道離開,已走了好遠還在不住地扭頭望正院——她覺得這樣把尤側妃留在那裏真的很不合適啊!
尤氏剛動過胎氣,而且對正院又不熟,萬一需要點什麼,她這個主人不在,院子裏解決不了怎麼辦?
孟君淮恰因為傷未痊癒走不快,便多了幾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將她這一而再的回望盡收眼底。
幾回之後,他很想打趣她:哎,這傻姑娘,你真沒看出來尤氏在算計你啊?
事情稟到他這裏的時候,尤氏已經緩過來了——真是動了胎氣哪有這麼快?
當然也或許是動得輕,可若是動得那樣輕,尤氏那樣淚眼婆娑地躺在她正屋的榻上、一副虛弱無力的樣子,就太誇張了。
總之這件事裏尤氏絕不是十成十的沒問題,而只要有一點的不真,就只能是衝着謝玉引去的。
他一邊暗想着尤氏是他慣壞了,鬧得太過,日後要讓她收斂些,一邊眼看着謝玉引又是佛前祈福、又是不住回望的,顯然是真的擔心。
哎他這新王妃是真的傻!
孟君淮忍了一路,並沒有將這些話明說出來,但是進了他自己的住處後,謝玉引隔着牆還在下意識地往正院那邊望,他就哭笑不得了。
孟君淮手指在她肩頭一點,指指旁邊的花梨木繡墩:「坐。」
「嗯?哦。」謝玉引抽回神思,克制住自己的憂心忡忡,依言去坐。
他自顧自地趴到榻上:「你正院的人不傻,若真有什麼事,會及時稟來的,你不用這麼擔心。」
謝玉引感到詫異,為他漫不經心的態度不舒服。那也是他的孩子嘛,他怎麼是這樣一副並不很在意的樣子?
她看看趴在榻上正自在地摸過本書來看的男人,穩穩噹噹道:「那萬一是急事呢?」
孟君淮打了個哈欠:「不會有什麼急事。」
「殿下您怎麼這樣……」他耳中忽然落進了一縷明顯的埋怨。
孟君淮側過頭去,見謝玉引正端坐在那兒望着自己,不描而黛的眉間驚怨交集:「女人生孩子是要去鬼門關前走一遭的事,再說,殿下您……您就算不在乎側妃安不安好,也該為您的孩子求個萬全吧?」
「……王妃。」他初覺好笑,想要辯駁,可剛一喚又噤了聲。
她那雙總充滿慈悲的眼裏,現下一片認真。她在很認真地跟他爭辯這件事情,或者說,她在很認真地覺得他這樣不對!
他如果再繼續一副無關痛癢的樣子,她可能真的要討厭他了。
可他在乎她討不討厭他嗎?
孟君淮想到此處忽地一噎,靜靜神,再度看過去:「別生氣,你聽我說。」
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把裏面的細緻末梢跟她說清楚?那便成了他親手在這場妻妾不睦里添油加醋。
謝玉引咬着嘴唇,冷着張臉垂眸等他的話,俄而聽到他一喟:「楊恩祿。」
楊恩祿應聲上前。
他說:「讓鄭大夫回正院守着去,就說尤側妃什麼時候完全無恙,可以回東院了,再讓他離開。」
「是。」楊恩祿應下。
孟君淮抬抬眼皮,睇了謝玉引一會兒:「今晚,就只好委屈王妃跟為夫擠一擠了。」
「……殿下?」謝玉引輕吸了口冷氣之後,臉上無可遏制地躥紅。
他覷覷她的神色,有些嫌棄又很想笑:「我傷還沒好,不能『大動』。」頓了頓又說,「有些事要跟你說罷了。」
.
王府最北邊的三合院裏,斷斷續續的議論聲隨着早春的晚風慢慢地氤氳開來。
蘇氏靠着軟枕倚在榻上怔神,榻邊就是窗戶,隔着窗紙她朦朦朧朧地看到對面屋子的燈火也亮着。
那屋住的是和她一道在王妃入府時隨進來的顧氏。以往這個時候,顧氏都睡了,今天看來她也睡不着了。
前頭的事情不脛而走,她們這裏都知道了。最初,據說是尤側妃在向正妃問安時動了胎氣,但王爺好像沒說什麼,讓尤側妃在正院好好休息,還讓鄭大夫去侍候。
後來大約是午膳前後吧,尤側妃就回她的東院去了。聽說她回去前專程着人去向郡王爺稟了話,但前頭也沒說什麼,郡王爺更沒有再去看她一次。
正妃,則依舊留在逸郡王房裏。
她們這邊,入府早些的幾個反應快,立刻就有人塞錢去打聽具體事由了。蘇氏從江氏身邊的婢子嘴裏聽說,逸郡王留王妃一道用了午膳,下午時有人看到王妃在院子裏走了走、在廊下讀了會兒書,然後二人又一道用了晚膳。
總之夫妻兩個一直在一起。現下暮色四合,聽聞王妃跟前侍候的幾個婢子宦官都過去了,王妃肯定是要在逸郡王那裏過夜。
蘇氏凝視着窗欞上的雕紋怔神,看得久了,眼裏的顏色糊成了一片片的。她驀地抽回神思來,眨眼緩緩勁兒,又繼續發呆。
這一天的這些事和她們沒有什麼關係,但在這幾方三合院裏引起這樣多的議論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前面的一舉一動,可能都會影響她們今後的命數。
但讓蘇氏更在意的,卻是「這些事和她們沒有什麼關係」——這種感覺着實不好。對蘇氏來說,正妃側妃的明爭暗鬥雖然兇險,也比她們現在這種連話都說不上的所謂安穩要強。
蘇氏深深地吸了口氣,回想着自己元宵時想在王妃那兒露個臉的事,現下看來那時她想得太簡單了,漫說讓王妃記住,她甚至連王妃的面都沒見到。
王妃高高在上,是她想錯了。
「木荷。」蘇氏勉強鬆開眉頭,喚了人來,「你看着備個禮吧,給大小姐和二小姐,明兒一早給何側妃送去。就說我散步時偶然見着了大小姐,覺得喜歡得很。」
木荷應了聲「諾」,蘇氏平了平息,掂量着又添了句:「日後少跟東院打交道。」
.
正院,謝玉引翌日一早就回了房。尤氏離開後,房裏重新整理過,連被褥都全都新換了一遍,尋不出半點被旁人住過的痕跡。
趙成瑞領着幾個宦官候在一邊,難免都有點兒緊張——王妃讓側妃從正院擠出去了,雖然就一晚上,但誰知道她心裏有結沒結啊?
謝玉引卻完全沒注意到。
昨天她離開時,滿心都在真的擔心尤氏,自然沒什麼心結;至於現在,她在思量逸郡王跟她說的話。
昨晚,兩個人一同趴在被窩裏聊了好一會兒——其實本來是他趴着她躺着的,不過這樣說話時間長了總有些怪,她後來便也翻過去了。
他慢條斯理地跟她解釋,初時她覺得他說得有一搭沒一搭,後來才慢慢尋出了些端倪。
比如他提到「尤側妃和從前的郭氏不睦」,還提到「尤氏生性要強愛爭高下」,她懵懵懂懂地聽着,冷不丁地腦子裏靈光一閃,恍然大悟:「殿下是想說……尤側妃在跟我鬥氣?!」
結果他一下子就不說話了。
玉引拿不準自己猜得對不對,黑暗裏也不太能看清他的神色,她只好摸索着再問:「那殿下覺得,我現下怎樣做才好?」
然後她一邊咕噥着承認自己實在不懂這些事,一邊還在試圖看清他的神情。他忽地偏頭回看過來,倒嚇了她一跳。
昏暗的光線里,她居然仍能感覺到他的笑容很溫和:「你現下這樣就很好。」
他伸手環住她的肩頭,還用力地攬了一攬,語氣卻聽上去莫名有點彆扭:「喜歡你一心向善,覺得我不對也直說,像個正妃的樣子。嗯……喜歡你這樣。」
……!
謝玉引當時就把頭栽進了軟枕里,現在回想起來也還是臉紅。
他他他……他說他喜歡她?雖然細細想來,她也覺得他其實是在「對事不對人」,但也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她一想起這些就臉紅,一路上已紅了好幾次。現下深緩了兩息後終於拼命克制住,叫來珊瑚:「去跟東院說,以後凝脂就留在正院了。」
這她是跟孟君淮打過商量的,他覺得她沒錯,又鼓勵她自己去發這個話,讓她一下覺得底氣十足,繼而便感覺……也蠻喜歡他這樣的。
——當然,這也是「對事不對人」的!
凝脂歇了三五日後傷便好得差不多了,珊瑚將房裏收拾桌子的活交給她,讓她邊做邊學別的。
而後一連幾天,她們都看到凝脂在無事時勾着頭往外看看、又扭過頭看看她們,然後悄悄溜出去。
玉引沒說過她,因為她頭一天撞上這情狀時,趙成瑞就暗地裏告訴她是和婧在外面了。
屋外,凝脂後腳剛踏出門檻,和婧就拽着她一路跑出了正院。下人們在大小姐的「恐嚇」下只當沒看見,兩個小姑娘一路跑到院子後頭才停下,和婧氣喘吁吁地問凝脂:「你拿到沒有?」
「沒……」凝脂低着頭,「我不敢……」
和婧要急哭了:「你再不幫我,要來不及了!蘇奉儀每天都去何母妃那裏,還天天給我送東西!」
「可是……」凝脂覺得很為難。和婧要她去拿王妃的小印,這被發現了,肯定是要挨罰的!
但看和婧這樣,凝脂也十分替她着急,於是她矛盾了會兒,道,「可是這樣能成嗎?不然、不然你直接去讓王妃幫忙嘛!王妃是你母妃,她肯定會幫你的!」
「她又不是我親母妃,誰知她幫不幫?萬一她不幫,還告訴父王怎麼辦?」和婧急得跺腳,而後頹喪地坐到牆根下。
她抹了把眼淚,想了又想還是按捺不住心裏的恐懼,拽住凝脂的手乞求道:「我只用一天……不!半天!你拿來我就找張紙蓋上,然後立刻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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