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坊鄭曲的鄭家祠堂里,鄭肅依舊跪在那裏,綠色的官服上沾滿塵土,他知道自己今天跪在這裏除了同幻師布流雲一起試探逍遙王的功夫路數和神秘之處而打草驚蛇之外,還有一事亦是關鍵因素。
太子李永昨日在國子監與逍遙王斗詩,那詩正是他鄭肅所寫,倘若當時太子李永勝了還好說,可偏偏輸了。
當今聖上文宗皇帝是個經學大家,猶善五言古詩,李榮光的詩傳到他那裏已被他奉為神作,而反觀他自己為太子所作的那首,實在是登不了大雅之堂。
文宗皇帝此時還沒有說什麼,可難保心裏不高興,逍遙王雖然斗詩勝了,但還知道奉勸太子一句「少壯須努力」,那麼他這個做老師的豈不該死?
鄭覃明明是考慮到這一點,這才借着此次事情讓他隨李德裕一起進退,也許鄭氏選擇與太子綁在一起並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但事到如今,也無法後退了。
鄭肅想着這些事情,面容仿佛蒼老了許多。
站在一邊的鄭朗擔心他年紀不小,跪久了傷身,讓他起來坐會兒,等鄭覃來時再讓他跪着,鄭肅作勢欲起,可最後還是作罷。
鄭朗搖了搖頭,抬步走到院子裏,對着跪在那裏許久的布流雲說道:「你之前是哪個教的?」
布衣男子急忙叩首回道:「稟東翁,某是摩尼教的。」
「摩尼?」鄭朗一笑說道,「還真是沒什麼底蘊,難怪做事這麼不經大腦。」
布衣男子臉色一暗,隨即說道:「東翁教訓的是。」
「從今天起,你就不用待在鄭家了,為了嘉獎你這幾年的功績,鄭家會給你在絹馬互市謀個差事,當然,如果你要重新回到摩尼教,以你的能耐自然是輕而易舉……」鄭朗若有所指地說道。
「不敢勞煩東翁,某可以自力更生。」布流雲再次給鄭朗磕了一頭。
「好,既然你執意如此,那鄭家也不強人所難,滎陽鄭家向來賞罰分明,你這次雖然是奉命行事,但以你的聰明才智似乎不應該犯這種錯誤……」
「這……某自以為是了。」
「好了,救命之恩,知遇之情便就此揭過,你走吧。」
「是!」布衣男子背好自己的籮筐,一步一步地離開了鄭家大院。
大和八年五月下旬的一天晚上,宣徽南院副使劉弘毅連夜來到逍遙王府傳文宗皇帝口諭,令逍遙王李榮光明日朝參,切記切記。
李榮光這幾日正在為造紙原料一事焦頭爛額,野狐落的竹子的確不能多砍,再砍就要驚擾亡魂了,有了之前楊賢妃的警告,他可不想當真等到宮裏人聯合起來參他一本的地步。
然而這事還沒有眉目,又被告知要參加朝參,李榮光叫來仇公武、奚樂山、蕭冰、劉念真、紫柔、知畫、春條等下人坐在一起商議,下人們也談不出什麼建設性的意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無非就是少說多聽,誰也不得罪罷了。
第二天早晨,李榮光起個大早,紫柔和知畫侍候他穿好官服,仇公武便領着他往含元殿走去。
因為李榮光第一次上朝,他的位置很尷尬,文宗皇帝卻不以為然,給他於殿側台階上置一座椅,令他坐着參朝,李榮光再三推辭,甚至百官也有微議,但文宗皇帝只說一句:「王守澄能在一側坐,逍遙王為何不能坐?」
此言一出,百官便不好反對,聽之任之。
文宗皇帝心裏高興,他聽說王守澄已經病癒,也聽聞他的弟弟王守涓私自回宮探視,但只要王守澄不出現在他面前,他都可以按兵不動,等候計劃成熟之時。為今之計,唯一的難處便是由誰去牽頭做這個事情。
「有事奏來,無事退朝!」文宗皇帝掃視了堂下眾臣,目光停留在令狐楚、李石兩人身上,這兩人敢於從正門進入逍遙王府,是值得一用之人。
李德裕當先奏道:「聖上月前發了任命鄭注為昭義節度副使的詔書,可鄭注一直逗留京師,是為欺君。」
堂上無人替鄭注辯駁,就連受了鄭注頗多恩惠的王涯也沒有出列。
鄭注曾是宋申錫案中主要罪魁,當初侍御史李款七份奏章彈劾他,若不是王守澄庇護和王涯徇私,鄭注必死無疑。
文宗皇帝對鄭注也無好感,這才發配他前去昭義任個節度副使,這是個有名無實的差事,實則是想借昭義節度使劉從諫的手除掉鄭注。如今聽到李德裕不再反對,便笑呵呵說道:「限鄭注兩日內務必啟程,十日後不在劉從諫那裏報道,以死罪論處。」
「聖上英明!」
堂下一片諂媚呼聲。
又有吏部郎中陳夷行出列奏道:「淮南節度使牛僧孺暫回洛陽已有時日,其麾下掌書記杜牧也一道離開揚州,淮南大小事務無人掌管,應速速令牛僧孺返回揚州處理公務,並治其玩忽職守之罪。」
牛僧孺是文宗皇帝召回洛陽應對李榮光殺人一案的,當時說的是調為東都留守,按理說不算玩忽職守,但遲遲沒有安排他的職位也是文宗皇帝的疏忽,所以他也不與陳夷行較真,眉頭微皺道:「若調牛僧孺還朝,另選一位賢能出鎮淮南不好嗎?」
雖然這話有試探的味道,但是堂下眾人的反應也着實出乎文宗皇弟的意料。
李德裕與鄭覃、鄭朗、鄭肅、陳夷行五人當先出列反對,繼而王涯與路隨也認為不妥,均說牛僧孺治學有餘,治國不足,又是主動申請外調,一任未滿,無甚功績,不能破例調還京師。
李榮光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他看出李德裕今日要給文宗皇帝一點下馬威,但真要調牛僧孺入朝,牛僧孺就一定會入嗎?
牛僧孺是個明白人,李宗閔和李逢吉沒有得到重用,他是不可能獨自回朝與勢頭正盛的李德裕斗的。更何況,對自己宦海生涯有了反思的牛僧孺如今更多在乎的恐怕是裴度的心思。
「皇弟,你怎麼看?」文宗皇帝突然問李榮光。
李榮光站起來躬身答道:「那便賜還揚州吧,不過牛相公因榮光之事調回洛陽,榮光懇請陛下赦免其失職之罪。」
「好,既然皇弟都這麼說,那便傳令牛僧孺,讓他速回揚州繼續任淮南節度使。」文宗皇帝似乎並不格外在乎一個牛僧孺,又覺得李榮光說的有深意,便直接允了陳夷行這一奏。
「聖上英明!」
又是一陣媚上之聲。
李德裕很是滿意,雖然李榮光突然參加朝參令他有些壓力,但是拋開門戶之見,與他在政見上一致的鄭覃、陳夷行等人今天的表現都不錯。
正思間,突然有一人出列奏道:「太子侍經鄭肅名過其實,德行有虧,在太子教導一事上無甚建樹,理應受罰。」
李德裕與鄭覃均是一愣,這話他們早有預料,可是他們預料這話是從文宗口裏說出,由此換得今日兩次反擊的平衡,可沒想到居然是給事中李石奏出了此事。
李德裕與鄭覃下意識地忘了一眼令狐楚和李石,那一刻,他們突然意識到這兩個人也是隴西李氏一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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