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破夜並不知道京都這陣子發生的風起雲湧之事,對於朝廷與王族的政治交手也是一絲也不清楚,但是眼見着王族的軍隊圍在京都城下,他心中已經明白,以四皇子為旗號的兩大王族是反了。
三路叛軍四面圍困着京都城,京都局勢已經是岌岌可危。
京都四門緊閉,薛破夜要想穿過叛軍軍陣從四門進入,那已經是完全不可能了。
叛軍並沒有立刻攻城,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望着旌旗蔽日的叛軍,衣甲鮮明,鐵槍雪白,密密麻麻的軍陣擺設在京都城下,望着數量龐大的叛軍,城頭上的守備軍竟然生出些許的驚恐。
京都三大衛戍軍隊,是大楚國絕對的精銳之軍,當京都守備軍還在城頭上度過着一日又一日重複的光陰之時,衛戍軍隊卻是日夜操練,若論大楚國的軍隊裝備,守備軍毫無疑問排在首位,他們有最堅實的盔甲,最鋒利的刀刃,但是若論戰鬥力之強,卻是無出三大衛戍軍隊。
在真正的軍人眼中,這一次撇開鄚州行營的兩萬大軍,單說近五萬的衛戍軍隊,那可不是五萬這個數目,他們的戰鬥力與普通軍隊相比,絕對超過了十萬。
大楚國重文輕武的弊端,造成了京都守備軍戰鬥力的虛弱,沒有經過太多戰事的京都守備軍,在如雲的衛戍軍隊面前,開始顯得怯懦了。
……
「大人,他們是真的反了!」西門雷藏神色嚴峻,遙望着城下的軍隊,聲音里終於還是顯出了驚恐。
薛破夜嘆了口氣,指着叛軍的旌旗道:「你看,他們不但打着大楚的旗號,連四皇子的旗號也打出來了,如此看來,恐怕是聖上真的……真的駕崩了……!」說到這裏,薛破夜全身一陣冰涼。
西門雷藏目視京都,忽然跪倒在地,向着京都方向恭恭敬敬地叩了九個頭,身後的羽林衛們也跟着叩了頭。
羽林衛是皇帝的禁衛軍,對於他們來說,皇帝是他們誓死效忠的人。
「他們似乎在等着什麼。」薛破夜望着烏雲般兵臨城下的叛軍,很疑惑,所謂兵貴神速,為何叛軍卻遲遲不動手,他們在等什麼?難道要消耗雙方的士氣與精力嗎?
「等得越久,對叛軍並不利。」西門雷藏低聲道:「柳國公與葉國公都是深明軍道之人,為何要這樣做呢?」
薛破夜皺着眉頭,許久之後才嘆道:「京都城要攻下來,恐怕叛軍也要傷亡慘重吧。這是王族的根,他們不想有太大的損失。」
「難道圍而不攻?」西門雷藏也皺起眉頭:「可是這樣撐個幾天,一旦被各地州府知道,恐怕會派出勤王之軍,這……到時候叛軍可要面臨前後夾擊之勢了。」
「勤王之軍?」薛破夜嘆了口氣,搖頭道:「恐怕很困難吧。最近的州府鄚州也叛了,除此之外,離京都最近的行營也需要兩日路途,而且州郡行營在這種時刻,即使知道京都有變,也不會輕舉妄動,你要知道,這一次叛亂,打的不是臣子的旗號,而是……皇子的旗號,這就屬於皇權爭奪的範圍了,地方州郡沒有驚人的勇氣,是不敢輕舉妄動的。」
「只要有玉璽加蓋樞密院簽署的勤王文書,行營大軍不敢不援!」西門雷藏肯定地道。
薛破夜搖頭苦笑道:「西門都尉,你也看見了,王族大軍兵臨城下,軍隊整齊,毫不慌亂,這絕對不是臨時起兵的跡象,恐怕是早有準備的。既然如此,你覺得京都還能將文書發往各州府嗎?不說在京都四面設下了埋伏,恐怕在各州府的衙門口,就有王族派出的此刻在等候,一等信使到達,立刻擊殺。」
西門雷藏微一沉吟,默認了薛破夜的猜測,既然王族早有準備,那麼勤王軍隊這一點他們自然也是早有預料,也早就有了對策。
「那麼他們是在等四面?」
薛破夜摸着鼻子沉吟許久,才道:「既然不想在外圍進攻耗費太多的軍力,那麼他們顯然是想京都內部出現問題……有一句成語叫不攻自破,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現在所想的。」
「京都內亂……!」西門雷藏思量着。
薛破夜忽然道:「西門都尉,京都城內有五大兵力存在着擾亂局勢的能力,有京都守備軍,有四門提督府,有京都府,有都察院……恩,還有我們羽林營,你說哪一處會出現動亂?」
西門雷藏不解道:「大人,你是說……這五處會有一處是王族的內應?」
「我不敢肯定,更不願意相信,這些都是聖上的忠誠部下,我希望他們都是堅決擁護朝廷……但是,如果王族真的是在等待內應動亂,那麼只能是這五處中間的某處……或者某幾處也不一定!」薛破夜眸子裏泛着冷靜的光芒。
雖然他並沒有在官場混多久,更沒有經歷過太大的政治風暴,但是天生的敏銳和適應感以及分析力,讓他清楚政治舞台的曲折離奇以及人性的千變萬化。
「大人……我……!」西門雷藏似乎並不想對京都內部的同仁發表看法。
薛破夜正色道:「西門都尉,非常之時,也不要避諱太多了。」
西門雷藏微一沉吟,才道:「京都府與都察院的人雖然單兵能力極強,但畢竟人數太少,而且互相制約,無論誰想叛亂,另一方都有足夠的能力與之周旋,應該不會對京都的局勢造成太大的震盪。」
薛破夜含笑點頭道:「不錯,若是京都府或者都察院只存在一個,那麼對京都將是巨大的潛在威脅,但是兩個同時存在,也就避免了這種威脅……聖上實在英明……!」
「京都守備軍想必也沒有什麼問題……!」西門雷藏思索道:「否則只要王族大軍一到,他們就會開門投降了。」
「那麼四門提督府呢?」
「四門提督府?侯靜宗侯大人在年輕的時候就是聖上的貼身近侍,對聖上忠心耿耿無有二心,否則聖上也不會將京都四門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他。退一步說,侯大人若是要反,他掌管京都四門,第一個開門的就會是他。」西門雷藏極為肯定地道:「卑職認為,即使天下人都反了,侯大人也沒有那個可能。」
薛破夜嘿嘿笑道:「那可就只剩下咱們羽林營了?羽林營三大營,軍力超過五千,除了守備軍,羽林營的勢力便是最大的了。」
「不可能!」西門雷藏斬釘截鐵地道:「我們羽林營是皇家禁衛軍,是忠貞不二的精銳之軍,每一名羽林衛都是響噹噹的男子漢,絕對不會做出叛國行徑。」
他說這話時,臉上充滿了作為一個羽林衛士的驕傲和自尊。
薛破夜感嘆道:「西門都尉,我也相信,羽林營是我大楚對皇家最忠貞的衛士,對於此點,薛某深信不疑。」嘆了口氣,淡淡地道:「藤大人突患重疾,聖上龍駕歸天,而羽林營又是一個令行禁止的鐵血禁衛軍,我……嘿嘿,或許只是我多慮了。」
「大人,卑職愚昧,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西門都尉,直到現在,我都在奇怪一件事情,為何藤大人會在這麼重要的時候患病。」薛破夜冷着臉道:「如果真是因為悲痛聖上離去,倒也罷了,但若是有人在暗地裏搗鬼,咱們的羽林營恐怕已經出了問題。你該明白,羽林營令行禁止,哪怕上司的命令再古怪,部下卻也必須依照上司的命令去執行,這一點,你應該不會否認!」
「是。」西門雷藏點頭道:「咱們羽林營軍規森嚴,令行禁止也是我羽林營鐵血規則。」
「這正是我擔心之處。」薛破夜苦笑道:「或許我們的羽林衛士都是忠貞報國的好漢子,心中也從無不軌之念,但是誰又能保證……嘿嘿,誰能保證上司下達的命令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
西門雷藏尋思着,忽然臉色大變:「大人……你的意思是……!」
……
……
圍困京都東門的南林大營叛軍陣型嚴整,距京都城不到五里的地方,旌旗招展,號鼓陣陣,看起來就像隨時要進攻京都城一樣。
四皇子騎在健壯的駿馬上,望着城頭上忐忑不安的守備軍,冷笑道:「父皇啊,你可曾想過,你的守備軍在我南林大軍的面前,竟像畏首畏尾的耗子一樣!」
四皇子身後,是一身青紅色戰甲的南林大營虎鑲將軍葉道,皇帝陛下欽封的虎鑲將軍已經在南林大營的兵變中被處死,一直在南林大營有着實際控制權的葉道瞬即上位,他是葉國公的兒子,四皇子的親舅舅。
南林大營東路軍,目前便是由葉道指揮着,而葉國公親自坐鎮南路大軍。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場兵變在王族的眼裏,很有可能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經過了嚴格的確認,王族肯定了皇帝陛下的駕崩,只有確定了這一點,他們才敢做出許多心理敢想卻不敢做的事情。
王族本來還在想着用什麼樣的藉口去發動一次凌厲的政變,他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新的君主給予他們更多的權力,要讓近些年君強王弱的局面得到根本的改變。
他們當然沒有搶奪皇位的野心,畢竟三大王族世家互相制衡,誰有那個心,下場絕對是很悲慘的。
無非是要拉出一名皇子,作為他們獲取利益的旗幟。
太子是被太后操控的,從太后那裏,王族不可能得到太多的利益,更不可能改變君強王弱的現狀,所以在王族的心裏,太子絕對不是新君的合適人選。
固守邊疆,一身軍人氣質的三皇子劉子政與王族世家沒有血緣關係,弄不好反而會對王族痛下殺手,所以他當然也不是王族的旗幟人選。
二皇子劉子殷已死,至於那個武炎宮中的男人,沒有人會想其他,一個殘廢到連豬狗也不如的皇子是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所以王族將目標對準了四皇子劉子符。
至少葉家的第一人選就是四皇子。
四皇子為了從太子手中奪得皇位,他很願意和王族合作,至於王族所提出的登基後的各種條件,四皇子在這種時候自然是滿口答應的。
他是一個有野心的皇子,或許他明知王族是在利用他,但他何嘗不是在利用王族。
登基之後……四皇子心中總是冷冷地想着:「到那個時候,我再來收拾你們!」
不過,他這種想法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有感覺到……真他媽的有些異想天開,年輕人總是目空一切,肆無忌憚,總以為很多事情是隨着自己的想法去發展,只是他們總是忘記一句話。
薑是老的辣,你……太嫩了!
「四殿下!」雖然是四皇子的親舅舅,但是葉道並沒有在稱呼上失了禮數,在王族的心中,四皇子可是不久之後便要登基大寶的大楚帝君:「你說的內應,今日會做出一些動作吧?」
四皇子神色冷淡,轉過臉看了葉道一眼,平靜地道:「他們效忠的是皇家……舅舅莫忘記,我也是皇子,效忠我也就是效忠皇家!」
葉道微微頷首,掃視了一眼冷若寒冰的南林大軍,緩緩道:「我只是擔心我的士兵會流太多的血!」
「新的時代……總是要用鮮血來澆蓋的。」符皇子冷酷地道。
葉道看着自己的侄子,從他那一雙冷漠的眼睛裏,蘊藏着無盡的野心和炙熱,也許作為一名天生的皇子,眼中註定就會擁有這些東西吧。
「四殿下……坐天下之前自然需要流血,也需要不擇手段,但是當真正坐上那個位置,除了流血,更多的還是需要仁德。」葉道似乎是想提前給四皇子輸入一些為君的道德,雖然起兵,但是他內心深處並不希望未來的君主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帝王。
四皇子微微皺眉,但是葉道從私是他的舅舅,從公更是這支大軍真正的統帥,他還沒有傻到去反駁,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舅舅……!」四皇子輕輕叫了一聲,忽然問道:「事成之後,司徒家該怎麼處置?」
葉道淡淡地道:「依四殿下之意,該當如何處置呢?」
「他們是太子的人。」四皇子冷聲道。
葉道沉默片刻,才回道:「他們也是王族的人!」
四皇子握緊拳頭,英俊的面龐佈滿戾氣:「王族的人?坐山觀虎鬥,就這樣想得到他們不應該擁有的東西?」
葉道搖了搖頭,提醒道:「你莫忘記了,司徒家終究與太后和太子有血親關係,他們沒有將刀鋒對準我們,已經算是他們識趣了。」
四皇子咬了咬牙,眼中划過殺機,卻沒有說話。
「等到城頭豎起我的旗子,我們就可以攻城了。」沉默許久,四皇子才丟下這句話,掉轉馬頭,回營歇息。
……
……
薛破夜看着西門雷藏,雖然西門雷藏並沒有將話說得明白,但是他心裏懂得西門雷藏的意思,因為西門雷藏的意思正是他現在最擔心的事情。
西門雷藏的臉有些白,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他最近一直拉攏人心,也怪不得他要暫管風火營……可是……大人,他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吧!」
「聖上在的時候,他或許能老老實實地效忠。」薛破夜冷笑道:「但是聖上龍駕歸天,他必須要找到新的靠山,若是太子順順利利繼承大統,他也顯不出什麼功勞,但是他若能夠幫着四皇子登上皇位,那就是有功之臣了。據我所知,他更是一個貪色之人,聖上在時,他的本性被壓制,但是到了這個時候,卻是收買他的最好手段。」
「收買?」
「普通人或許收買不了,但是皇子卻一定可以。」
西門雷藏霍然站起,臉色鐵青,恨恨地道:「如果厲烏真的將我羽林營賣了,我一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如今碎屍萬段這種話只能是說說了,也並不重要了。」薛破夜背負雙手,凝視着古樸厚重的京都城,緩緩道:「如果我們所料的不錯,恐怕今日羽林營就會在厲烏的指揮下,成為王族大軍的內應,那將是極為可怕的局面。」
「大人……那我們該怎麼辦?」西門雷藏顯然是急了。
薛破夜摸着鼻子道:「怎麼辦?嘿嘿,也沒什麼法子,只是賭一賭,闖一闖,拼一拼了。」
這話說得很奇怪,羽林衛們都很是疑惑地看着薛破夜。
薛破夜想了想,拉過小石頭,對西門雷藏道:「西門都尉,我現在以風火營副總衛的身份命令你們,全力保護小石頭的安危,另外,我命你儘快將京都被圍的消息傳播開去,泱泱大楚,總有些正義之士吧。」
「大人,那你……?」西門雷藏驚道。
薛破夜悠然道:「我說過,我要拼一拼,不進城,如何去拼呢?」
眾羽林衛面面相覷,不知所以。
「去吧。」薛破夜揮手道:「兵臨城下,人人自危,你們保護好小石頭,就是大功一件了。」
「師傅,我不走,我……我要跟你在一起!」小石頭顫.聲道。
眾羽林衛齊齊跪倒:「我等願與大人同生共死!」
薛破夜冷下臉來,道:「人多了,我恐怕真的要死了。你們難道想違抗本官的命令嗎?」
眾人齊稱不敢。
薛破夜嘆了口氣道:「風波總會過去的,你們好自為之。」抱了抱小石頭,微笑道:「你說過要成為了不起的英雄,死了可就連狗熊也成不了。」
這個時候,天已近黃昏,落日的餘暉映出一副極為怪異的圖畫。
「厲烏啊厲烏……!」薛破夜握緊拳頭:「但願我猜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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