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人的眼睛一直看着凌少,循着他的目光,看向我,她抬了抬下巴,臉上的表情,得意又挑釁。
她在向我示威,示威她最終贏得了凌少?
有什麼好示威的呢?我對他身邊最後站的女人是誰,已經沒有興趣了,我甚至對他將來要和誰結婚生子,也沒興趣了。
我的人生已經結束,如果我還能活下去,那只是一具沒有靈魂,沒有思想,沒有情緒的行屍走肉。
季雲深抱着我,上了車,我虛弱的坐在車後座上,季雲深一上車,就把我摟在懷裏,讓我靠在他的胸膛上,這樣會舒服一些。
我從車的後視鏡上,看見凌少仍站在原處,目不轉睛的看着我的方向。
從始至終,他的眼神沒有移開過,他的身體也沒有挪動過,他一直保持着那個動作,看着同一個方向。
那個女人,抓住他的衣袖和他說着什麼,凌少甩開她的手,眉頭皺得緊緊的,那個女人仰起臉,討好的和他說着什麼,凌少始終不為所動。
車子開出了醫院,從後視鏡,依然可以看見凌少直勾勾望着我離開的方向,那雙眼,晦暗無光。
車子在市區里開着,開着開着,就出了市區,開往郊區的山上,最後在一個墓園停了下來。
我不知道季雲深帶我來墓園做什麼,我也不關心,也不在意。
季雲深扶着我下了車,往墓園裏走去,剛走了幾步,我就喘不過氣來,身子晃了晃,幾乎摔倒,季雲深扶住了我,嘆息一聲,攔腰把我抱起來。
他抱着我往裏走,經過一排又一排公墓,最後在一個墓碑前停了下來。
這是一座很新的公墓,墓碑上空蕩蕩的,沒有名字,也沒有墓主人的生辰年月,死亡年月,什麼都沒有。
幾個手下跟了上來,有人手裏拿了一捧白色的菊花,季雲深接過花,交到我手上。
「好好哭一次,以後不要再哭了,以後也不許再想了,我不想看到你總是這個樣子,我心裏刀割一樣疼。」
我沒有聽明白,從孩子打掉後,我的精神一直很恍惚,感覺整個人每天靈魂出竅一樣。
季雲深的目光落在那個墓碑上,「這是那個孩子的墓,那天打下來後,我就把他葬在了這裏,你好好哭一次,以後不許再哭了,你陪着我,我陪着你,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要過,不要再為他整日整夜的哭泣,徹夜難眠,你這樣難受,我比你更難受。」
季雲深說着,帶了所有人離開,李姐不想走,想陪着我,季雲深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說道,「讓她一個人靜一靜,想一想。」
在季雲深的目光施壓下,李姐只能跟着他離開。
墓前空蕩蕩的,只餘下我一個人。
太陽很烈,這個位置卻很好,邊上是一株很大很老的榕樹,榕樹的樹枝撐開,像一把巨大的傘,為這個小小的墓遮擋風雨,以及酷暑的驕陽。
我慢慢的坐了下來,靠着墓碑,眼淚無聲無息的流了下來。
我的孩子,沒有名字,沒有出生年月,甚至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他躺在這裏,很快就會變成一抔黃土。
我拼命抓着他,不想讓他離開,是因為我的私心,我既自私,又無能。
我沒有能力保住他,偏偏懷上了他,有了他,我又不自知,又把自己折騰得那麼虛弱,吃了那麼多藥。
醫生說,這個孩子也許是先天不足,跟我吃的藥可能沒有關係,我知道的,他只是季雲深找來安慰我的,就算先天不足,如果沒有吃下那麼多藥物,他也能夠活下來,只是身體會略差一些,我會好好照顧他,保護他,疼愛他。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我十八歲的人生,已經害死了兩個最親近的人,一個是姐姐,要不是為了我,姐姐怎麼會走上那條路?又怎麼會染病,受盡別人的冷嘲熱諷,和爸爸哥哥們的辱罵,絕望之下投河自盡?
一個是我的孩子,因我的無能以及自私,他連出生的機會都沒有。
我靠着墓碑,手指溫柔的撫摸着墓碑,好像在撫摸着那個小小的,柔弱的,血肉模糊的身體,眼淚大顆大顆的滴在墓碑上。
不知過了多久,眼淚流幹了,再也沒有眼淚能流。
我想起以前和凌少說笑時,他說過,將來若是女兒,就叫小小狐狸,若是兒子,就叫小小琛,那我的寶貝,你是小小狐狸,還是小小琛?
他沒有回答我,因為他不能回答我。
正在此時,一隻小鳥,停在墓碑上,清脆的叫着,它似乎不怕我,一直在叫着,似乎想跟我說話。
我怔怔的望着它,如果世上有靈魂這種事,孩子的靈魂附在這隻小鳥身上了嗎?
我慢慢的伸出手,那隻小鳥沒有飛走,依然站在墓碑上,清脆悅耳的叫着,我的手伸過去去,它低下頭,啄了啄我的手心,不多不少,兩下。
隨即,小鳥張開翅膀,飛了起來,飛過了榕樹,飛上了藍天,飛走了。
我怔怔的望着它飛走的方向,它走了嗎?我的孩子走了嗎?
如果真的有靈魂,那麼就會有奈何橋,黃泉路,也會有轉世投胎,我只希望,下輩子,他能選一對相愛又在一起的父母,選一個溫柔,優秀的母親,不要像這輩子,選了我這樣無能的媽媽。
我等了好久,小鳥也沒有飛回來,微風吹來,大榕樹微微搖動着枝葉。
我扶着墓碑慢慢站了起來,看向遠方,季雲深他們站在烈日下,在等我。
整個墓園最好的位置在這裏,有大榕樹遮陰。
看見我起身,季雲深小跑着朝我奔來,跑了幾步,加快速度,以最快的速度朝我跑來。
他小心翼翼的扶着我,「可以回家了嗎?」
我輕輕點頭,他沉默了一下,又說道,「以後不許再想着這事了,不許再哭了,不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不許不吃飯。」
我望着一排排的墓碑,這裏埋葬了很多人,有壽終正寢的老人,也有意外身亡的年輕人,中年人,也許還有年幼時就夭折的孩子。
生與死,在這裏界限分明。
一排排的墓碑,很簡短的幾句話,記錄了一個人的人生,死者已然走了,生者猶在懷念,那短短的幾句話,傾注了生者所有的思念和情感。
我的孩子已經走了,下輩子,他一定會有更好的人生,我還是會思念他,思念時,也依然會心痛,會流淚,但我知道,我絕望黑暗的心,已經照進來一縷陽光,這縷陽光,將支撐着我繼續在這個殘酷冰冷的社會,活下去!
我所愛的人,已離開,而我還活着,那麼,就讓我為他們把未曾體驗的人生,去體驗了吧,把未曾做過的事,去做了吧,為我的姐姐,我的孩子。
我的手溫柔而不舍的撫摸着墓碑,「季雲深,你讓工匠加幾個字吧。」
「什麼字。」
「凌羅。」
就讓他以父親的姓氏為姓,以母親的姓氏為名,無論男女,都是這個名字。
季雲深聽懂了,他深深的望了我一眼,似乎要看到我心裏去,我垂下眼帘,避開了他的目光,良久,季雲深輕輕說了一聲『好』。
不需要再寫什麼,只要寫上這兩個字,便可以了。
「走吧,我累了。」
季雲深輕輕點頭,扶着我離開。
出墓園的門口時,我回頭望向成千上萬的墓碑,這成千上萬的墓碑中,埋葬着成千上萬的人,其中,就有一個我深愛的,難以割捨的。
墓園的門分隔了生死,一邊是死,一邊是生。
而我,選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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