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曦扶着姨娘走出屋門,一眼就看見站在廊下眼神殷殷期盼的舅舅和舅媽。
「我這便走了,」黎氏開口,只是跟來時不一樣,她語氣里少了幾分哀怨,反而有點釋懷的意味。
顧九曦放下心來,聽見舅舅說:「等你生了小少爺,我們去府上送賀禮。」
黎氏頜首微笑,「等滿月酒……一定請哥哥來。」
「舅舅,我們這便走了。」
有了前面的「同仇敵愾」,鄭嬤嬤再沒對顧九曦叫莊稼漢做舅舅表示什麼不快,而是微笑道:「日後還有見面的機會,兩位快別客氣了,回頭天黑了路該不好走了。」
舅舅急忙拉着舅媽讓開了路,「路上走好。」他聲音有些哽咽。
黎氏聲音放得輕輕的,掩蓋住不舍,「走吧。」她拉了一把顧九曦。
鄭嬤嬤在前頭開路,她倆後頭跟着露瑤和聽蘭,再次上了馬車。
黎氏先上了馬車,鄭嬤嬤來扶顧九曦的時候手上微微用勁兒,顧九曦知道玉珠已經被安排在了後面的馬車裏,然後鄭嬤嬤笑眯眯的就往後頭去了。
顧九曦有點心驚,她還沒跟鄭嬤嬤對過口供,也沒跟聽蘭對過口供。
後面的馬車上三個人,露瑤是不知道真相的,她料想鄭嬤嬤也沒有再牽連進來一個人的想法,須知人越多,走漏風聲的可能性就越大。
所以……鄭嬤嬤是打算自己一個人去找祖母匯報?而且她還料定不管怎麼回話,祖母都是不會找自己問話的,甚至連聽蘭和露瑤都不會去問。
顧九曦暗暗點頭。
鄭嬤嬤這個人……要麼她了解祖母至深,要麼祖母信任她至深……這樣一個人暫時跟自己在一條船上,有利無害。
幾人坐穩,鄭嬤嬤從窗戶里探出頭來,前後看看,揚聲道:「路上慢些走,宵禁之前回去便成。」
車夫一甩鞭子,嗒嗒的聲音響起,馬車出了田莊。
顧九曦在想這一次的得失,還有未解的危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見姨娘一聲嘆息。
「倒是我想差了。」
顧九曦回過神來,不解地看着黎氏。
「太太派來的呂嬤嬤,」黎氏看着顧九曦,「從到我身邊這一個月便時不時的說兩句。」
「比方姑娘在太太身前養得好,太太才是姑娘的母親,又或者太太家裏的兄弟如何有出息。」
聽見黎氏這麼說,顧九曦輕蹙眉頭。
黎氏輕笑,伸手在女兒額頭上擦了擦,「小心留下痕跡嫁不出去了。」
「還有這次來田莊上,她還私下裏勸我,說哥哥不能算是正經親戚,別帶姑娘去了。姑娘正經的舅舅現如今可是在吳府裏頭住着呢。」
「姨娘,她這是——」挑撥離間。
沒等話說出來,黎氏的手就蓋在了顧九曦嘴上,「我知道的。我原先想不通,可是見了你是怎麼對待你舅舅的,我就放心了。」
顧九曦點頭,黎氏摸着自己肚子,笑道:「早年我也知道這種手段,無非就是想讓我心神不寧。我年紀大了,本身就懷胎不易,若是被擾了心神,就越發的危險了,至少也能生分了我們母女。」
黎氏笑道:「有了你,又這麼多年過去,我將早些年的手段都忘得一乾二淨了。不過眼下……」黎氏沉思片刻,嚴肅正經的看着顧九曦。
「我知道你長大了,心裏也有了主意,你答應我一件事。」黎氏一邊說,一邊將手移開。
顧九曦雖覺得有點心慌,不過方才黎氏的剖白讓她安心許多,她鄭重其事點了點頭,「姨娘說。」
「從田莊裏回去,我們兩個得遠着點了。」
顧九曦心裏發慌,可是有了上輩子的經驗,她不用想便知道這是最保險的法子。
「這樣她才會放鬆警惕,才會覺得勝券在握。」
「我知道你的心是向着我的。」
可是……除了這個,顧九曦知道還有原因,特別是她馬上就要及笄了,她的婚事不出意外肯定是嫡母安排……姨娘沒別的法子,只能這麼幫她。
顧九曦看着黎氏,黎氏眼神有點閃躲,手放在自己肚子上不住的摸,顧九曦知道她這是緊張了,她點了點頭,「我都聽……母親的。」
這聲母親叫的黎氏的眼淚都要出來了,半響她輕嘆一聲,「有你這聲母親……」
馬車一路前行,穿過田地正式出了田莊,在三岔路口一拐,便正式上了回京的路。
顧九曦她們過去沒多久,三岔路口的另一條路上便嗒嗒響起馬蹄聲。顧九曦以為早已離開的孟將軍身後跟着兩名隨從,也跟在馬車後頭,正好是她們看不見的距離,也上了回京的路。
當然這個時候,孟將軍還不是大將軍,僅僅是一名先鋒將軍。
孟德笙看着遠去的馬車,不緊不慢跟在後頭。
「方才那一頓羊肉麵吃得真痛快!」一名長臉的隨從道:「羊肉煮得恰到好處。」
另一名瘦削的隨從也附和,「說真的,在西北待久了,我越發的不習慣京里的羊肉,煮得爛到不用牙,還是撕扯着好吃!」
「哈哈哈,」長臉的隨從笑道,「正是如此。」
兩人一邊說笑,一邊也沒忘了縱馬前行,瘦削的隨從輕刺馬腹,兩步到了孟德笙身邊,提議道:「不如我們跟近一些?離得這麼遠萬一有埋伏倒是不急救援了。」
孟德笙坐得如松柏一樣筆直,微微側頭看他一眼,只說了四個字,「不是西北。」
長臉的隨從笑出聲來,馬鞭一甩便纏住了瘦削隨從的韁繩,將他又拉到自己身邊,小聲道:「我觀先鋒將軍的意思,是怕雨天路滑,那兩個馬車夫一看就沒什麼經驗,怕她們天黑之前趕不回京里去。」
瘦削隨從不好意思笑了笑,「斥候做久了,忘記這裏是京城了。呵呵。」
可是正是因為斥候做久了,他視力極佳,看着前面貌似低調,但是馬匹、車輛還有罩布無一不精緻的馬車,心裏犯了嘀咕,這必定是京里有頭有臉的人物,只是數年沒回來,也不知道那一片田莊現在姓什麼了。
越靠近京城,路便越好走,甚至不少地方都是青石板鋪就的大路,極大的加快了她們的速度,一路緊趕慢趕,終於在第一縷炊煙升起之時,到了京城的城門。
鄭嬤嬤看見城門等着接他們的顧府中人,總算是又鬆了口氣。
顧九曦的馬車要回國公府,孟德笙一行人的目的是進宮面聖,稟告軍情,倆家走的是同一條路。
眼看着顧九曦的馬車在路口拐了個彎偏離了大道,那做過斥候的隨從小聲道:「我記得這一片過去住的有禮部尚書,安國公和定國公,還有瑞王后代,也不知道——」
孟德笙回頭,冷冷看他一眼,「進宮之後萬萬不可如此多言。」
隨從一愣,後面「也不知道先鋒將軍知不知道」便被咽了回去。
國公府里,幾個兒媳婦還有姑娘們都在老太君屋裏陪着說話。
老太君年紀大了,極重養生之道,因此顧家晚飯吃的早,這會已經是吃完了。
「九妹妹怎麼還不回來。」說話的是顧八珍,「她還說要跟我講講山野見聞呢,我都等到這會兒了。」
吳氏心中狂喜,回來的越晚……就證明玉珠出手了。
「下午下了雨,路上走得慢。」老太君很有耐性解釋道:「已經派了人去迎了。」
眾人三三兩兩的發表看法,吳氏終於忍不住了,道:「八姑娘,九曦回來怕是也沒功夫跟你講山野見聞了。」
老太君目光如炬,吳氏自知失言,急忙補救道:「她這齣去一天,回來得好好歇一歇才是。」
老太君的視線移開,精光半點不漏,仿佛方才只是錯覺,吳氏暗暗懊惱。
正在這時,只見老太君的心腹錢嬤嬤進來,笑道:「九姑娘回來了,馬車已經進了大門啦。」
「真好。」八珍笑道。
吳氏心裏一陣不痛快,急忙低頭,怕被人看見自己臉上表情。
錢嬤嬤藉機走到老太君身邊,悄聲說了兩句話。
「都散了吧。」老太君抬高聲音,「九曦才回來,你們都不許鬧她,」老太君又看錢嬤嬤,「你安排人去說一聲,晚上不用來給我問安了,明早上也不用她來,好好歇歇。」
眾人相伴而去,身後飄來老太君最後一句話,「一會叫鄭嬤嬤來說說便是。」
馬車一路駛進國公府,在二門前頭停了下來,鄭嬤嬤下來將黎氏和顧九曦一個個扶了下來,笑道:「兩位想是都累了,聽蘭、露瑤,你們兩個伺候主子休息去,馬車我來整理。」
顧九曦如大家閨秀一般半低着頭,餘光卻在跟鄭嬤嬤同車的露瑤和聽蘭臉上停着。
看不出什麼異樣來,只是當她掃過馬車的時候,發現外頭看見的車廂高度跟裏頭坐着似乎不太一樣。
這麼說玉珠這一路都在車廂底下遭罪了。
「今日有勞鄭嬤嬤了。」顧九曦道謝,將手遞給聽蘭,就打算穿過二門回屋了。
只是突然之間,她見外頭又進來一個人,特別熟悉的人。
熟悉的不是臉,而是他身上的服飾,宮裏頭當差的公公。
公公一臉焦色,連禮儀都不顧了,急匆匆往裏走。
宮裏來的只能是貴妃的手下,貴妃的手下只能去找祖母。
顧九曦顧不得許多,只和姨娘說一聲要先去給老太君問安,便跟在這公公後頭一路往裏了。
公公再是殘缺之身,走路也是比顧九曦快上許多的,等到顧九曦趕到老太太屋門口,只聽見公公道:「娘娘病重昏迷,聖上宣定國公夫人即刻進宮!」
顧九曦一愣,勞累一天所有的疲勞此刻都侵襲上身,腿軟得幾乎都要站不住了。
怎麼會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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