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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油燈,黃豆大的火光,照亮着半間臥房。
頭髮已經大半銀白的李老漢坐在床頭,手中煙杆煙鍋里的煙絲早就燒完了,李老漢那緊緊地握在手裏,有一下沒一下的抽着。他額頭上的皺褶很深,皮膚黝黑,年紀已經六十多歲了,時間抽走了他的強壯,但李老漢的精力很不錯。在九江造船廠里,他是負責長龍船的兩個大師傅之一。
在床的另一頭,坐着李老漢的大兒子和三孫子,這兩個人是傳承了李老漢腦子裏的造船知識的下一代李師傅和下下一代李師傅。如果不是復漢軍,李家的小日子過的多麼舒坦啊。靠着這門手藝李家人吃喝不愁,雖然沒有大富大貴,可吃喝不愁已經是多少普通百姓夢寐以求的生活了。
是復漢軍改變了這一切。他們的到來讓李家祖孫三代,不得不走進船艙,讓李家的祖孫三代不得不為他們效力。李老漢在造船廠里倆個月拿到的錢財比往年兩年拿到的銀子都多。就是他的三孫子,一個最普通的船工,一個月也有兩塊銀元。
可是這錢,李家老少三代人,都覺拿的燙手啊。
復漢軍能在九江堅挺多久呢?日後朝廷捲土重來,如李家這般『從賊』者,那就是大禍臨頭啊。特別是復漢軍的水師營成軍,來日必會殺去江上,這場大戰要是失敗了,呵呵,李家這般船工木匠家庭的罪過還算不大,但那可能嗎?
從湖北殺過來的船隻都是些什麼船啊?民船、漁船,看似有幾百艘,黑壓壓一大片,真的打起來,就九江船廠下水的戰船,撞也能撞碎掉一半。
復漢軍對於時間和質量要求很急,船料也讓儘可能的選良材好料用。比如木桅用端直杉木,人家是長不足則接,其表鐵箍逐寸包圍。復漢軍這邊是太長了話,截掉;梁與枋檣用楠木、櫧木、榆木、槐木。樟木不用,因為樟木裏頭有一部分是春夏時伐的,會有粉蛀;棧板本是不拘木料的。復漢軍則要求儘可能以楠木、柚木,極端的浪費。
李老漢感覺的出來復漢軍的緊迫,他們這般揮霍使用自己打武漢和九江繳獲的船料,那明擺的就不是長久的樣兒。這又怎麼能給李老漢者信心呢?
「不得妄動。」不知道過了多久,李老漢終於說出了這四個字。通風報信的事兒,風險太大,李家不能幹。「復漢軍一直把咱們關在船廠,還定下酷法,為的就是保密。戰船的消息別人可以暴漏,咱們不能去做。」
九江船廠里也不知道從什麼開始,有人在鬼鬼祟祟的搞地下工作,最初的時候船廠里的船工和木匠就有幾十人被牽連,有五個人在搞事的時候更是被當場擊斃,剩下則被復漢軍全部帶走,誰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是死是活。但那些鬼鬼祟祟的身影在消停了幾天後,卻再度活躍了起來。復漢軍對官場的監管已經十分嚴格了,可就是抓不住那些人的根兒,將之一網打盡。
現在復漢軍水師營成軍,水戰眼看就要打響,那些鬼鬼祟祟的暗影也跟過年一樣,異常活躍的蹦跳着。李家三人全都收到過紙條或背後傳話一類的東西、把戲,隨着水師營的成立,這些個船工師傅們每一個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壓力。
作為船廠里一等一的大師傅,李老漢有自己單獨的房間,今天吃過晚飯,他大兒子、三孫子找上門來,談論起這個事情,二人卻已經被『朝廷來日怪罪』六個大字嚇破了膽。
老實本分的中國『勞動人民』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釣魚執法』這四個字,萬幸啊,李家人沒有被釣走。
當復漢軍的水師營駛出湖口的時候,沒人知道,九江船廠里,一場清洗也在進行中。
那些吃鈎的船工木匠,陳鳴倒不至於把他們全殺了,但他們身份只能從工人變成了勞改犯,很是為復漢軍節省了一筆開支。
也大大震懾住了所有人!
水師營的存在只是一個開頭,復漢軍要往來大江上下,如論如何也少不了戰船。陳鳴還需要第二個、第三個水師營,將來更需要能縱橫大洋的戰艦,九江的船廠還需要繼續存在下去。
事實上,『釣魚執法』算是一個殺威棒。狠狠殺了殺這些船工木匠大師傅們的傲氣和心勁。
陳鳴要的是能縱橫大洋的風帆戰艦,可不是中國傳統式的福船。他也知道,造船的技術需要一天天的積累,可更重要的一件事是要造船的匠師們的技藝不停地去進步。否則任由他們抱殘守缺,那進展可跟不上陳鳴的期望值。現在的這一幕『大清洗』,就是給所有的船工木匠大師傅頭上懸賞一把刀,身後加上一根荊鞭,時刻提醒着他們的『卑微』。
……
「轟轟轟……」
橫寬不超過五里的江面上,雙方數百艘大小戰船交織在一起,完全是以民船為戰船的清軍,面對大舢板船、長龍船和快蟹船轟出的鐵彈、霰彈,根本沒有抵抗之力,也沒有反手之力。
開始的時候清軍還想仗着船多勢眾,仗着自己處在上游,順江而下速度有優勢,打算貼近了跟復漢軍水師營打肉搏戰,或是用火球、火油燒船,但是復漢軍火炮和手榴彈讓他們的想法化作了虛妄。雖然清軍最初時候的猛打猛衝也確實讓當頭的幾隻大舢板船受了點輕傷。
清兵射出的箭,放出的槍,還有丟出的火彈,都給那幾隻大舢板造成了傷害。可是這點傷害還遠不能造成大舢板船的沉覆。而大舢板船上放出的火炮,每一炮都能很輕鬆的掃清一船清兵。那些民船船板薄弱,只要被霰彈命中,無不成為蜂窩一樣。
……
在水面上大反擊的同時,陳永生自船廠里抽出一直駐守那裏的兩個營的兵力,現在的船廠,一個更換的新兵營就足以照顧周全,還外加拿人。
而兩個營頭的生力軍加入到長江南岸——九江府的戰場之後,外加一塊被楊世金他們送到的三十門火炮和充足的彈藥,呵呵,清軍立馬就hold不住了。
幾十門大炮使着勁的猛轟,像是要把自己之前一個多月里受到的鬱悶全部發泄出去。
連連的炮聲映紅了南天的半邊天空,爆炸聲從不遠處的赤湖傳出來,阿爾雅江是心痛如絞。赤湖是清軍在城子鎮之後向九江進攻的主要戰場,之前的時間裏他們廢了多少心血才逼的復漢軍一步步退出赤湖地區,可現在清軍卻如此輕易地丟掉了它。
靠着大炮助陣,復漢軍在陸地上的戰鬥完全有如神助,輕鬆的打破了赤湖東部清軍的防線,然後戰火就被他們燒到了赤湖的西面。阿爾雅江眼下已經是欲退不能了,江面上的戰鬥結果還沒出來,但他能夠想像的出,這對清軍十分不利。
如果他現在選擇後退,待到復漢軍的水軍打贏了現在的戰鬥,封鎖城子鎮,兜襲富池鎮,阿爾雅江的隊伍那立刻軍心渙散了。因為沒人願意去翻越那連連小百里的大山,逃去興國州。
現在太陽已經偏西,黑夜裏混亂並士氣低沉的大軍,被水戰失利的敗訊一驚嚇,隊伍就真的能完了。他只能盼望着陳永生也能顧忌天黑不便再大戰,好歹將今夜給拖過去。
「軍門,軍門,徐家嘴丟了……」
然而戰爭中怎麼能一廂情願的往自己好的結果去想呢。黃昏時分,阿爾雅江連接到兩個壞消息,先是火王廟後是徐家嘴,清軍在赤湖以西地區的防禦被復漢軍徹底撕開了。而這個時候城子鎮已經被復漢軍得勝的水師營封鎖了碼頭。
一種不能抑制的心痛讓阿爾雅江只想昏過去,而還沒等他回過身來,他現在所處的張家莊就能聽到復漢軍的槍炮喊殺聲了。然後沒多久,飛雷炮那巨大的聲響就在他耳邊響起了,阿爾雅江落腳的張家莊已經要變戰場了。
「快帶軍門撤出莊……」
阿爾雅江耳朵都要被飛雷炮炮聲給震聾了,人也跟木偶一樣被手下的戈什哈簇擁着,不顧張家莊裏集結着的兩千人馬,直線向着西路逃去。
阿爾雅江腦子一片混亂,他想不通,復漢軍怎麼會有那麼強大的炮隊。不僅陸地上的大炮完全壓過了清軍的炮火,還有水面上,幾十艘戰船,每艘戰船上或多或少都有大炮小炮,這可是幾百門之多啊,匪夷所思。
而這只能怪阿爾雅江級別太低,且清軍各省軍隊之間也並不怎麼注重配合和軍情消息的溝通,阿爾雅江埋頭在九江南北打仗,面對着火炮力量沒有大變化的陳永生不顯困難,愣是不知道江南的復漢軍已然鳥槍換炮,火力飆升。
「轟轟轟……」
「轟轟轟……」
復漢軍的炮彈像不要錢一樣,雨點樣兒打下,砰砰飛上半空的飛雷炮密密麻麻,兩刻鐘都還不到,張家莊就全成了一片廢墟。再堅固的房屋也擋不住飛雷炮的猛轟,再多的士兵也擋不住炮彈的洗禮。兩千湖北綠營,多數是阿爾雅江的提標,或死或傷,還活着的則完全放了羊,徹底崩潰!
等前方的信息反饋回來,陳永生一點也不在乎天黑,立刻指引部隊繼續向西面的城子鎮進發,顯露出近乎魯莽的自信。痛打落水狗,在他看來或許自己的進軍只是毫無威脅的趁勝追擊。
清軍白日裏連連敗仗,赤湖以西地區零零散散流落着到處是清軍的殘兵,夜間復漢軍繼續攻殺,而且水戰失利,城子鎮江面被復漢軍封鎖的消息也全面傳開,這些敗兵更沒有一絲的鬥志了,一個個向着西面逃去。夜色的籠罩下阿爾雅江麾下湖廣綠營全軍都混亂了。一個個都掉頭向西逃去,一直向西……
甚至幾個擋在復漢軍進兵道路上的軍寨,都被清兵扔掉了。復漢軍小心翼翼的來到軍寨前,裏頭卻一個人都沒有。
從張家莊到城子鎮也就七八里的路程,白天行軍的話,半個時辰都不用就能奔到。現在是黑天瞎火的,阿爾雅江一行速度慢了不少,但是再慢城子鎮也就在他們眼前了。阿爾雅江這才鬆了一口氣,然後環看身後人馬,自己的親兵隊還在,還有沿途聚攏的殘兵,以及一塊逃出張家莊的隊伍,一共七八百人。但每一個人都是滿臉悽惶。閃動的火把光亮照射在他們的臉上,你就看不出一絲光彩。他們對這一戰已經失去信心。復漢軍突然爆發出來的戰鬥力,已經嚇住了他們。
「事不可為。本將這一敗,是把湖廣綠營的顏面給徹底敗沒了。某愧對湖廣父老,也愧對大伙兒啊。」阿爾雅江嘆息一聲,兩眼淚水橫流:「諸位,我為朝廷大將,世受朝廷大恩,屢戰屢敗,今唯有一死爾。你們卻沒必要隨我玉石俱焚。你們都走吧。陳逆之禍非短日內可除,今後朝廷還多有用到爾等的地方。還請屆時盡忠報國!」
「城子鎮就是我的埋骨之地,諸位能護我至此,已經對得起我了,你們都走吧,往西走,自己保重,自求多福!」
他這番話說得與平日裏的意氣風發完全不同,當真是虛弱至極。旁邊諸人面面相覷,過了好一會兒,一人才嘆息道:「軍門何出此言。軍門是國族,我等也世輩享受朝廷恩德,這條命自然就是朝廷的。且從去年秋冬開始,屢戰屢敗還能保全性命官身,全賴軍門的厚恩。這個時候若是棄軍門及走,見危而逃,那還是人麼?」
「軍門如願在城子鎮拼死一戰,某願隨左右。」這人言語很是勸慰,卻隱隱也有心灰意冷。
「是啊軍門,一死而已,何懼之有?某願隨左右。」
「某也是。」
一幫跟在左右的軍官紛紛進言,不管心裏是不是真這麼想的,口中大抵這麼說的。
阿爾雅江感動的熱淚都流出來來,真的沒想到身邊的人走到最後能如此回報他,哽咽着道:「我這敗軍之將,無能之徒,連累你們一起赴死……」一股只有窮途末路的悲哀而沒有悲壯的哭泣聲在城子鎮外響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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