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蒙蒙的夜空終於被一道星光所劃破。⊙,
那是一顆暗沉沉的星辰所發出的光芒。
可那道光卻是那般耀眼,就好似耗盡了那顆星辰所剩的全部力量所發出的一般。
它自不知道幾萬里遠的穹頂而來,如同連接天與地的力柱一般貫穿這方世界。
照耀在這方世界的每一個生靈的臉上。
那是一股溫暖又祥和的力量,春風的撫慰,又是清泉的甘甜。
所有的生靈都在此時跪伏於地。
那並非臣服,亦非屈從。而是敬仰。
是發自內心與靈魂的敬仰。
而在長安以南,雲州以北。
有一座山。喚作天門山。
天門山頂有一座閣樓,喚作星辰閣。
星辰閣的人想到那裏自然簡單得很。
而外人想去星辰閣卻只有一個辦法——上登天梯!
那是一道很長很長的階梯。
長到讓那些無數想要去到星辰閣的人,最後都死在了這條長長的階梯上了。
但依舊有無數人對此趨之若鶩。因為傳言,星辰閣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它可以實現你的任何願望,從富可敵國到修為通天,只要你能付出與之相應的代價,任何事情在這兒都是可能發生的。
當然同樣也是有那麼一些幸運兒成功的到過這裏。
比如數百年前,被兵臨城下的北地妖王,就曾在這裏獲取過些什麼,延續了他妖國數百年的壽命。
又比如現在這個男子。
他五十歲上下,身着一件深色的大襖,肩側貼着毛氈,上面還沾着雪跡。那雪像是已經在那件衣物上放了許久的樣子,已經和上面的絨毛黏在了一起,可很奇怪的是,卻依舊沒有絲毫融化的跡象。
他的嘴角也有些鬍渣,但卻並不雜亂,被他收拾的井井有條,而頭上的青絲中也夾着些許鶴髮,但也被他梳理的一絲不苟。
就如同他現在臉上的神情一般,一絲不苟。不喜不悲,不怒不痴。那是一張嚴肅到了極致的臉,嚴肅得幾近寒冰。
而他現在正在一條長長的階梯上跋涉。
他前方是隱沒在雲端,看不見盡頭的台階。他的身後,同樣是延伸到已至他卡不清的遠方的台階。
他已經走了很久。
從春風走到了夏日,從落葉走到了白雪。
但他並不急躁,亦沒有絲毫勞累,甚至他臉上的神情也與他踏上這第一層台階時一模一樣,沒有絲毫,哪怕是最細微的變化。
因為他知道,他終會到達那裏。
而就在那道光柱升起時,他那張萬古不變的臉上,終於是有了那麼一絲絲細小到幾乎不能察覺的變化。
他踏出去的步子猛地僵住,然後他轉頭看向那道光柱升起的地方。
那兒應該是長安。
那顆星星應該叫玉衡。
他這麼想道。心底卻莫名有些翻湧。
於是他緊緊的盯着那顆已經快要枯萎的星星,許久。
之後,他轉過了身子。
那是那般決然的一個轉身,就好似要和什麼東西自此一刀兩斷一般。
然後,他再次跨出了步子,朝着那不知道何處是盡頭的山巔走去。
那時,夜空中一顆無比耀眼的星星開始閃爍,一道耀眼得讓人幾乎不敢直視的光芒灑向他的背影。他就像一位孤獨的旅客一般在這樣的星光下行走。
「天樞、天權、天璣、天璇、搖光、玉衡。」他的嘴裏如同夢囈一般,開始念叨着一串名字。
「可惜,卻無開陽。」他這般說道,猶若嘆息一般的聲線,在山腰上久久迴蕩。
而一滴淚,也在此刻自他的眸子裏滑落。
打在冰冷的石階上,濺起一朵轉瞬即逝蓮花。
長安以西。西嶺關。
這是一座存世久遠的關隘。
是西涼與中州的交接處,也是抵禦蠻族的最後一道屏障。
接着夜裏的星光,可以看見,有一陣陣煙塵在升騰,伴隨着的還有一陣陣整齊而有力的轟響。
那是一支雄師正在行軍。
他們身着甲冑,手持槍戟,腰挎長刀。雖然風塵僕僕,但卻面色肅然。而隊伍中,時不時的可以見到,一面面戰旗在迎風飄蕩。
那是很少見的的一種戰旗,他通體漆黑,上面用紅色染料寫這大大的一個「北」字。
它們在夜色里搖曳,就好似一團團正旺的火焰。
隊伍的最前方,是一個坐在一匹黑色戰馬上的男子。而他身後的不遠處還跟着一輛馬車。
男子身着黑色戰甲,面色冷峻如萬年枯井,嘴唇猩紅如飽飲鮮血。
他的目光注視前方那座巍峨的關隘。
他知道過了這裏前方便是西涼。
那是他日思夜想的地方。為了回到這裏,他付出了太多代價,亦背負了太多罪孽。
他望着那裏,不覺間竟有些出神。
而就在這時,他的身後突然有什麼東西亮了起來,他冷峻的臉色為之一變。
「停!」他一聲喝令響起,身後的十萬大軍令行禁止。一團巨大的塵埃也因為大軍的忽然停住,升騰而起。
男子想要轉身去看些什麼,但一股不知名的恐懼讓他有些猶豫。
但最後,他還轉過了身子。
映入他眼帘的是在極遠的東方,忽的升起的那一道光柱。
他很清楚的知道那裏是長安。
而他的身子也在這一刻,開始莫名的顫抖。
叮噹。
一聲輕響傳來,跟在他身後的那輛掛有風鈴的馬車的帘布被掀開,從裏面探出一隻絕美的臉龐,她的用那雙仿佛會說話的大眼睛,疑惑的看着這位男子,似乎在詢問他因為何事而停止行軍。
但男子對於她的詢問卻猶若未聞。
他的手忽的再次抬起。
「讓道!」他如是說道。
身旁的傳令敢在他話音剛剛落下時,提氣附和道:「讓道!」
洪亮的聲音在夜色里猛地盪開。
他身前那一排密密麻麻的士兵便如潮水一般向兩側退去,在隊伍的中間讓出一條一丈寬的路來。
男子手持馬鞭,用力的一拍馬身,那匹黑的戰馬便是一聲嘶吼,然後向着長安方向絕塵而去。直至到了隊尾,男子才一拉韁繩,停下了戰馬。
然後,在眾人的注視下,他摘下頭上的黑色頭盔,躍下馬背。
撲通一聲。
男子竟然就朝着那道光柱的方向跪了下來。
砰!
砰!
砰!
三聲悶響。
他就這麼當着眾人面,連連叩拜三下。
而這三下,他用力極大,且未有絲毫靈力護體,額頭上便在此時被生生撞出一道血印。
「師傅放心。」
「天嵐之誓,通玄永誌不忘!」
他朝着那道光柱這般說完,然後身子猛的站起,跨上戰馬。
「出發,晝夜兼程!直赴西涼!」
他的聲音驟然響起,在這濃郁的夜色里久久迴蕩。
長安以南,灕江以東。
滔滔不絕的灕江水,自極西處高聳的藏雲山起,匯集百川。又得與宛州的滄江合流,終於在江東岸邊聚齊了浩大的聲勢,奔流入海。
這川流不息,一晃便是千載。
而白雀渡口上的那些礁石也就被這洶湧的浪水拍打了近千載。
但他們卻如扎了根一般的在那裏立着,任憑風大浪急,卻千載不曾動搖。
就好像那一群江東的刀客一般,沉默卻堅定。
而現在,正有這樣的一位刀客,立在那礁石上。
那是一位看上去已經三十有餘的男子。
他鬍子拉碴,髮絲算亂,身着一身墨色錦衣。
但他的眼睛卻很明亮,裏面閃着陣陣紫芒。
他仿佛在那裏立了很久,他就這麼看着那波濤洶湧的江面,看着大江那邊,那一處隱約可見的繁華。
灕江。就好似一道天塹,將江東與長安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有那邊來的人,死在江東,不得歸去。
亦有這邊去的人,死在長安,不得歸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會被葬在何處,但他知道,他在兩個月後,必須去到那裏,去取下那顆他們世代想要取下的頭顱。
這是他使命,亦是他的宿命。
而就在這時,一道貫穿天地的光柱,在那一座他即將去到的城池裏升起。
他的臉色一變,握着刀的手,也猛地一顫。
撲沓!
一道身影忽的落在了他的身後。
那是一位看上去還有些稚嫩的少年,他背負長刀,身着墨色錦衣,看樣子也是一位刀客。
「大哥!你怎麼在這兒!我找你半天了,大叔、二叔都等着你去商討二個月後渡江的事情呢!?」那少年這般說道,臉上卻閃着陣陣躍躍欲試的興奮。
但那位背對着他的男子卻並沒有給他回應,少年透過他背影,只是看到男子的握着刀的手因為用力過猛而青筋暴起。
「大哥你怎麼了?」察覺到男子的異樣,少年再次輕聲問道。
但男子依舊沉默。
少年覺得有些蹊蹺,他剛要再次詢問,但男子低沉的聲音卻在這時忽的響起。
「凝風。」他這般喊道少年的名字。
「誒!」少年應道,他看着男子的背影,眼睛裏閃着崇敬的光芒。他知道在兩個月後,這個男子將帶着他們殺入長安,了結一場百年恩怨。
「回去告訴大叔他們,渡江之事推遲一月。」
「啊?為什麼?」少年怎麼也想到男子要與他說得竟然是這件事情,他們的族人盼着這一天已有百年之久,無數的先輩因為熬不到這一天含恨而終。
若不是顧忌長安城裏有那一位坐鎮,他們恐怕早在那顆星星亮起時便渡江而去了。
而就在這一切準備妥當之時,這位男子卻告訴他,竟然還要再多等上一月,被喚作凝風的少年不由得又驚又疑。
「長輩仙逝,三個月內,兵不血刃。」
男子對於他的疑惑猶若未聞,只是丟下這麼一句話後,身影一閃,負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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