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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朴舊的鏤雕格柜上陳列的一百單八個「雞蛋」羅漢,是叫楚鄎大為訝嘆的。筆神閣 bishenge.com他才知道他和王府世子們打心眼裏崇慕的牙刀公子,竟然就是自己的四哥。手指把每一個或笑或猙的羅漢撫過,八歲的白俊小臉上不掩悸動。
楚鄒便對他說:「用你的兩個和我交換吧。」
楚鄎聽明白過來,抬頭拘謹道:「可我這個是假的。」
「假的也是我九弟送的。」楚鄒說着,伸手把楚鄎腦袋撫了撫。
這樣的四哥是叫人陌生的,多年前的四哥亦想要對他關愛,可那時候的四哥像一尊上神,倨傲,高冷,連施予的關懷都叫人滿心揣着卑怯。豈知四年之後的今天,簡簡單單一字一行,卻叫人莫名安寧到心裏。
楚鄎腦袋被搖得輕輕一晃,不禁彆扭地朝陸梨臉紅。陸梨便對他眨眼睛笑,笑得花枝兒一般好看。
夏末的天,太陽一落山風中便帶着愜意的清涼。春禧殿後場院裏的雜草被吹得拂來拂去,兄弟二個在空地上踢着蹴鞠,楚鄎久違的朗朗笑聲便沖淡了這座廢宮的死寂。
陸梨在廊檐下給他們削着水果,看楚鄒在那頭控球揮灑。他似是做什麼都那般的優秀,墨藍衣袍隨着動作拂起,那一勾一踢之間好不英姿勁健。像是要故意討好陸梨一般,時不時轉過頭來對她一凝,那清俊面龐上像寫着什麼欲言又止似的,陸梨便只勾下頭假裝沒看到。
楚鄎便對陸梨說:「他會的可多了,他還會騎馬兒!一手甩鞭,一手挽韁,從容灑脫得就像個江湖俠客,我眼睛都看得轉不過來。我想跟上去跟他感受一下的,可惜……」
本意是想在小宮女面前多說點四哥的好話,怎料話說到一半又想起來那可怕回憶,便將將地又咽下來。
陸梨自是猜到他想起了什麼,她亦是聽說過當年那件事兒的,曉得楚鄒正欲策馬揚鞭,馬蹄子卻一腳蹬在了楚鄒的小臉上。
陸梨便對他輕語道:「那麼等謖真王這次朝貢,一定叫四殿下帶小九爺再風光一次。這回小九爺走到他馬下,大着聲兒的喊他,他若要再不應你,回頭梨子也不給他做好吃的了。」
是極,當時四哥坐在馬上,眼睛並未往後頭看,那馬場上擊鼓喧囂,他又怎知自己正悄默默地去到他馬下了呢?
楚鄎打小隻聽人怪罪四哥,說他存心忌憚自己廣得盛寵,說宮裏誰一旦得父皇恩寵誰便要遭他的血霉,怎的從未往這頭想過呢?
自己四歲不懂事,那時候竟也沒個奴才開口提醒一下?
他眼瞧着陸梨,從陸梨口中聽到的言辭,都是他在這紅牆根下從未聽過的,可是每一次都輕描淡寫地叫他如醍醐灌頂。她這般與他說話,自然而然地彎下腰,總讓他莫名想起從前的那個纖纖太監,也總是喜歡半哈着腰,用竹籤子餵矮矮的自己吃麥芽糖。
楚鄎便對陸梨說:「你就像個神仙姐姐,是我母后從天上派來的。」
……從前派來的一個死了,現如今又派來了一個。這個要好好的。
聽見楚鄒在那頭叫自己「接着」,便接過球踢走了。
那廂楚鄒就趁沒人的時候把陸梨親了一口,年輕清澤的味道迅速沁入心扉,陸梨躲開不理他。
楚鄒挑眉問:「想你疼你也生氣,幾天不得空睬你莫名其妙又生氣,再不理爺可要走了?」
「走?爺要去哪兒?爺別光顧着說玩笑話,我問你,那完顏嬌可是有備而來,你也瞞着不說。」陸梨推他,赧着臉看天。力氣卻也不小,把楚鄒推得往後一步。
蠢瓜子太監,還次次嘴硬說不在乎自己。楚鄒俊顏上含笑,越發往前靠過來道:「父皇叫娶,爺既不想娶,但也不能讓老二得了好處。這姻若要聯,或就叫三哥聯罷,總須得想個辦法說服他。」
三王妃聽說從祭典回去不幾天,就叫大夫把出來胃裏生了石頭。病得緊要,楚鄴父子接連多日都未能進宮,小楚恪也才兩歲,他楚鄒倒是想得出這餿主意。
「往瑞賢王妃傷口上撒鹽哩。」陸梨惱得捶了他一拳頭。
楚鄒便就勢抓過陸梨的手在唇邊輕沾,睿毅的眸中露出一絲涼意:「這皇城裏若要那至高無上的權,便無有能全然顧及到的親情。三嫂病勢突猛,便我這次不說服三哥,不日父皇與德妃亦會為他主張。你既是心軟不願意,或如肯隨爺出宮,做那逍遙一世的夫妻麼?」
他卻知她不願的,她的執念留在這座深宮裏。楚鄒稜角分明的薄唇便又貼近陸梨微微上翹的嫣紅唇瓣,避過楚鄎的目光輕輕含咬了一口,唇齒深含,聽見詭秘的旖旎交響。人的純善便是在政權之下逐漸變得薄涼,不是你不肯進或退,是你不進別人就進了,剩下你最終連退路都無。陸梨也拿他無辦法。
楚鄎在那頭看見他兩個,看見了也只當沒看見。他剛才進殿裏取東西的時候,還看到四哥柜子角疊着陸梨的兩件衣裳和小梳子。他猜着他四哥一定是和小宮女怎樣了,但他四哥做什麼他都不奇怪,他四哥可像個不活在這世間的神人哩。
老舊的紅牆下寂曠無聲,楚鄎踢着踢着就繞開了。
那頓晚膳楚鄎便沒有回去,陸梨和他兄弟一起在後場院裏支了個鍋子,叫沈嬤嬤把小灶間的煤爐子移了出來。並沒有很複雜的鍋底,就着尚食局要來的羊腿骨、枸杞和蘿蔔、香菇、粉絲、扇貝等食材,燙了頓清簡的小火鍋。湯汁卻在她嫻巧的技藝下烹調鮮美,三個人亦吃得其樂融融。
陸梨給做了醬料,她打兩歲才蹣跚走路起,陸安海就給在院子裏擺了一排小碗碟隨意她調,調出來的風味可是連李嬤嬤都自嘆不如的。楚鄎吃得很是開心,難得像個真正的孩子一樣,一改素日矜持謹慎的說話,有了抑揚頓挫的歡喜調兒。楚鄒給他倒了半盞桃花釀叫他嘗,他還沒抿先喊一口「辣」,話音還未落楚鄒已經給他掖進去了,那小眉頭還皺着呢,頃刻就改做了「甜」。
叫一旁幫忙擇菜的沈嬤嬤聽了都忍不住笑。那是沈嬤嬤打十五歲進宮這幾十年,在她後來雙目還未失明、雙腿還能正常走路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難得露出那樣敞和的笑臉。心嘆這丫頭到底是與朴玉兒不同的,瞧瞧,多冷的際遇都能被她帶得暖和起來。哎,天生貴命擋不住吶,多艱苦的命運都叫她復又掙進宮來。
戌時的紫禁城漸漸昏暗,檐角下點起了殷紅的燈籠。那紅光映照着人的臉,酒不醉人人自醉。錦秀枯坐在承乾宮裏等,等到了蒼穹之下星空朗朗,楚鄎也沒有過去。叫人一打聽,咸安宮裏笑聲依稀。小豆子回頭一稟報,說皇帝爺今夜又去了孫美人處,「啪!」一隻細白瓷的杯子竟被她五指生生碾碎了。
那天晚上的星星也似尤為明亮,光打照在殘羹冷炙上久久捨不得離開,成為楚鄒在此後一年多里最繾綣的回憶。
那夏末的風聲里似瀰漫着輕柔的呢喃,他後來回憶起來,應該是陸梨喝多了桃花釀,為他兄弟二個哼起了舊童謠。蛻變為少女後的她,嗓音亦是那樣的淨雅動聽,飄飄渺渺地迴蕩在宮牆下,讓人想起她幼年枯坐在母后的永祥門外,磕磕絆絆的細碎哼唱。
她穿着她的小麒麟太監袍,她說——
「公雞喔喔已叫啦,上朝官員已到啦。這又不是公雞叫,是那蒼蠅嗡嗡鬧。東方曚曚已亮啦,官員已滿朝堂啦。這又不是東方亮,是那明月有光芒……」1
清唱聲如同索魂一般,深深地刻入了楚鄒的骨髓,連同着後來在那個死人的萱壽堂里,陸梨無力地勾着他肩膀搖顫時的嚶嚀。她在那個晚上終於毫無保留地交付予了自己,那畫面里花兒漾紅,泉水沿沿,似有蛇崇在陰陽地府間纏磨,魔一樣魘入了他的心底深處。讓他在隨後的一年內,時而夜半忽然驚醒,便都是陸梨旖旎盤纏於他腰腹的一幕。那曼妙嫵媚,她的嬌羞與柔弱,和那最後抵死傾注的一幕,叫他屢屢情願棄了這人間天理,甚麼都不要了,只將她一個帶走足矣。
可他卻不能再想她。
彼時完顏嬌基本已與他定了親事,只待他正妃入門之後,便從邊塞迎娶為側妃。而那時的陸梨,已經因為身份的尷尬不明,而被他的父皇遣入了不見天日的蕪花殿。
她怎樣就成了他血緣親族上的堂妹呢?而他與她的那一朝痛苦卻快樂的歡愉,卻成了兄妹亂論的禁忌,叫他再想她一次,心中便自揪自責自傷一次。
倒不如她還是那個死去的小太監,一開始便沒有再遇見。
那時的江南改政已經進行得如火如荼,而錦秀亦通過了父皇的應允,把討梅和小翠安排給他一同南下。楚鄒夜半聽着她二個在一左一右兩個側廂里的輕酣,便徹夜睜着眼睛不能眠。陸梨,想她已成了一種罪。
他為了不至見到她而彼此傷心,後來便在宮外一連數月都不曾有歸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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