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威主要想了解的就是美洲的地理環境。自從他執掌武備大學的戰略系之後,對各個國家的歷史和現狀都有一定的涉獵,這讓他的生活輕鬆愉快,像是達成了幼年時候的期盼,享受一份清閒的文職工作,同時還有高額的退休金朝他招手。
在另一方面,楊威卻也擔負起了沉重的負擔。他幾經推演,相信大明始終要與歐洲發生衝突,絕非不少士大夫相信的:大明將與耶教歐洲聯手,走向大同世界。
「歐洲人從來沒有過信義。一個要通過接吻來檢查妻子是否偷喝了果酒的文明,註定不會信任大明。而且他們辜負大明的信任也指日可待,只要他們能夠得到利益。」楊威得出這個結論的依據是唐王朱聿鍵帶回來的趣聞,並不能當做信史,但猶大因為三十個銀幣而出賣耶穌卻是信史,足以作為佐證。
朱慈烺對推理過程並不支持,但支持楊威的結論。
原劇本中的十七世紀,整個地球除了大明都在開掛。
先是李闖獻賊開掛一樣幾次死裏逃生,殘血反殺。繼而是滿洲人開掛偷取了整個赤縣神州。遠在泰西的歐洲人雖然沒有混上一杯羹,但自己卻也在科技樹上開起了金大腿,天才接二連三地降臨人間,爆出跨越式的成果。
朱慈烺降生之後,大明總算在作弊方面填補了空白,但歐洲仍在高速發展之中,從目前的萌芽來看,勢必也是走煤鐵資源邁入科技時代。如此一來,大明和歐洲終究是要在自然資源分配上形成對抗局面,除非歐洲人願意接受大明的統治。
除了資源之外,歐洲人的意識形態狂熱也註定無法與大明共存。
他們敵對一切非自己主流的思想。這點從他們與阿拉伯人的戰爭、燒死異端,以及禁止明、日等國教徒祭祖就能看出。這種意識形態上的潔癖,在華夏只有法家才出現過,從法家的結局上也能看出華夏文明對此的態度。
確立了泰西是潛在敵人之後,大明當然也有了防備。
首先是奉教士大夫在仕途上的限制,依照名單進行審核。對于敏感的兵部、禮部、吏部。更要對相關官員進行背景調查,哪怕與奉教士大夫往來密切都會被排除出去。
其次便是戰略上部署,也就是楊威此來的主要目的:對美洲據點計劃進行最後的感性經驗提取。
「如果西班牙人佔據了美洲,我朝從荊王海峽直到日本、琉球,乃至澳洲,都不安全。」楊威道。
朱和至還是第一次接受這樣的思想灌輸。在他之前出使歐洲的時候,大明與歐洲還是「好朋友」。無論歐洲貴族還是大明權貴,都對彼此抱有好感。此刻得到如此顛覆性的認知,頗有些不能適應。
「同樣。如果我們佔據美洲,對泰西歐洲則是兩面鉗制。」楊威在空中畫了個圓圈:「與鄂圖曼人結盟,從陸地威脅歐羅巴東部,以美洲為基地,從海洋威脅其西部。則泰西人註定只能蜷縮在自己的土地上。」
「鄂圖曼人都是惡徒,與他們結盟靠得住麼?」朱和至並不贊同。
「很難說。」楊威淡淡道:「但他們對我們的威脅更小。而且因為他們與歐洲人有血海深仇,與我們卻沒有這份仇怨。更何況我們還有鄂圖曼人需要的商貨。荊王殿下,您親自去過美洲。當地的西班牙人能夠信任麼?」
朱和至沉默了。
朱慈烺從這份沉默中看到了一些另類的東西,瞬息之間就想到了西班牙人在美洲施行的慘無人道的種族滅絕政策。
早在十六世紀。西班牙政府和天主教就聯手對美洲土著人施行有計劃的種族屠殺,其中包括臭名昭著的「天花毛毯」。在朱慈烺不靠譜的記憶中,數百萬土著人死於屠殺,而美洲大陸上的諸多古文明,如阿茲特克、印加,都徹底湮滅。
「泰西人對當地土著極為苛刻。但凡發現其人膜拜祖先圖騰,便會除以極刑。」朱和至面露不忍:「臣出於尊重當地治權的想法,並未阻止。」
「其實殿下也阻止不了。」楊威嘆了口氣道:「從唐王處得到的數據表明,在美洲起碼有三十萬西班牙人。其國本土式微也源於國民大多遠涉重洋,前往其所謂新西班牙居住。」
朱和至略顯震驚。他並不覺得見到了太多的西班牙人。但考慮到此時西班牙人已經在美洲設立了四個總督區,幾乎佔據了半個南美洲,以及北美西海岸,在各處的人口的確不會太多。
「陛下,如果要遠洋開戰……」朱和至嘴唇有些發顫:「恐怕力有不逮。」
他是親自去過美洲的人,知道與數十萬泰西人開戰起碼需要五至六萬精銳。這麼龐大數量的戰兵,是不可能飛過太平洋出現在美洲沿海的。
「大明目前還不可能做出這樣的決策。」朱慈烺搖頭道。
橫掃從喀什噶爾到大興安嶺的廣袤土地,這是歷史上葛爾丹做過的事,所以朱慈烺有信心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但是從大明打到美洲,卻已經遠遠超出了如今的生產力支持。
「楊中校有個計劃,朕以為可行,想聽聽你的看法。」朱慈烺道。
朱和至望向楊威,覺得他上唇的硬毛有些扎眼。
——實在太年輕了,讓人信不過。
朱和至心中暗道。
「陛下,殿下。」楊威微微欠身,旋即道:「微臣做出的計劃,將從三個方面推行:武力、商貿、屯墾。武力,即在美洲設立軍堡,確保港口和航道的通暢;商貿是讓西班牙人接受大明的介入,使其降低敵意;屯墾是作為移民安置,以及作戰支持。
「在這三個方面得以落實之後,收容與西人敵對的當地土著,為其提供武器和訓練,使其站在對抗歐洲人的第一線,則我朝自然不需要派出大量精銳在美洲作戰。他們復土心切,肯定不會消極避戰。
「等土人與泰西人消耗到了一定程度,我朝在美洲的實力應該也足以捍衛天子之土了。具體計劃更詳細,包括需要的物資和清單,微臣隨後自會奉上。」楊威總結道。
朱和至點了點頭,目光中顯露出堅定,道:「陛下,若是迫不得已發動大軍前往美洲。大可走陸路到達……荊王海峽……」他臉上一紅,這個名字是皇帝御賜的,用以表彰朱和至對未知世界的探索。
「由海峽到美洲西突角只有……」
朱慈烺微笑着搖了搖頭,讓朱和至說不下去了。
從西西伯利亞到阿拉斯加,光從地圖上看的確是個不錯的主意。事實上即便五百年後,西西伯利亞連座像樣的城市都沒有,可想而知如今要走陸路去美洲得多麼艱難。
「國家戰略不是一日兩日便要看到功效的,這事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值得咱們這一代人花一輩子去做。」朱慈烺嘆了口氣道:「《列子》中所謂的愚公,正是我輩啊!」
朱和至深深躬身道:「陛下遠見萬里,實乃天下之福。」
楊威強忍着心中詫異,不禁腹誹道:這官場上果然難混,這等肉麻的話也得隨口道來啊!還好今上聖明,我只需要干好對得起薪俸的工作就是了……咦,為何我心裏也會不由自主讚頌聖上呢?
朱慈烺拉着次子的手,走到欄杆,揚起左手道:「看到這片海了麼?」
「看到了,父皇。」六歲大的皇次子重重點了點頭:「都是我家的!」
朱慈烺差點被口水嗆到。
他原本只是想說:男人的心胸要像海一樣遼闊……僅此而已。
「無論是泰西人還是日本人,誰要敢搶我家的東西,我就替父皇領兵打他!」朱和圻認認真真說着,努力揮動自己的小手,卻不小心重重一腳踢在了護欄,只得硬要着嘴唇噙着淚努力不哭出來。
「等你讀了書再說。」朱慈烺輕輕摸着兒子的頭,柔聲道。
朱和圻拉着父皇的手,偷偷把眼淚擦在了衣袖上。
楊威想起了自己已故的父親,不由心中羨慕。
朱慈烺突然轉過頭,道:「和至,這回唐王還帶了消息回來,瑞典國王克里斯蒂娜退位了。就在前年,耶歷的六月初。」
朱和至顯然有些錯愕,道:「她……可還安好?」經歷了亡國之痛的朱和至很清楚失去國家是什麼下場。
「她將王位讓給了她的表兄卡爾。」朱慈烺道:「自己週遊泰西諸國,然後在羅馬定居。據說除了債務纏身,其他也沒甚不好。」
朱和至總算放下心,道:「她信的耶教與其國權貴所信耶教教派不同,的確難以堅持下去。」
朱慈烺朝楊威抬了抬下巴。
楊威會意,清了清喉嚨道:「殿下,宗教信仰只是其一。再者,克氏秉國十年間時,瑞典國冊封伯爵十七位、男爵四十六位,以及四百二十八位勳爵,由此不得不支付百萬帑金作為薪俸。」以人為鑑可以知得失,泰西和大明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可以互相借鑑的。
朱和至聞弦歌而知雅意,道:「中校此言甚是精闢。」
現在荊王即將出任大明在美洲的直接執行人,手握軍政大權,朱慈烺自然要告誡他「忘記過去,面相未來」。
朱和至當然也不會因為以前不得襲封,而將這份怨念留存至今。(未完待續。。)
ps:這是還債……雖然小湯已經忘了欠了多少……能寫就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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