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氣球高高漂浮在天上,足足五丈高,比尋常城牆都還高出兩丈,足以將方圓數十里的境況納入千里鏡之中。
兩匹偵騎發現了高空中的飛球,他們扶了扶鹿皮帽,露出光溜溜的前額。從他們身上幾乎褪光了毛的羊皮襖子上看,他們是滿清的探馬。
「這兒沒有尼堪的城池,為什麼會有這種飛球?」其中一個年紀大的問道。
「過去看看?」另一個年紀稍小,還能看到嘴唇上一圈與鬍髭有別的硬毛。以前滿洲人徵兵,用的是五尺木杖,高於五尺的則算成丁,然後取身強體壯者入伍,體弱者為余丁。現在五尺杖已經很久不用了,只要能夠騎馬射箭就可以被收入軍中。
年紀大的探馬顯得更加謹慎,他將雙手從皮手套中解放出來,湊到嘴前,發出了幾聲鳥鳴。
很快,林中接連傳來了更多的鳥鳴聲。隨着鳥鳴聲的延綿,方圓十里之內的滿洲探馬都朝老探馬的方向聚攏過來,終於停在二十騎上下。
「誰都知道尼堪的飛球得在下面拉住,否則就被風吹跑了,為何這個飛球到咱們的地盤上來?」老探馬指着繪畫了鬼面的熱氣球,驚訝叫道:「看!它還在飛!」
熱氣球始終無法解決的就是自由飛行問題,這個在大規模製取氫氣發明飛艇之前恐怕也無法解決。然而不甘心的明軍將士,終於想到了一個變通的法子:雪舟拖行。
雪舟是技工學院新試製出來的一種在雪上、冰上滑行的交通工具。大小如舟,可以載七八百斤的貨物。因為其底部是兩條寬滑板,在雪面上可以減小壓強,又沒有太大摩擦力。故而馬拉起來也十分輕鬆。
唯一的限制仍舊是馬和道路。
誰都不知道被冰雪覆蓋的道路上是否有雙方偵騎挖的陷馬坑,或是獵人佈置的其他陷阱,這讓雪舟的活動範圍受到了很大的局限,所以最初使用雪舟,主要是將輜重從港口運往城堡。或者是在明軍絕對控制區域內,已經走熟了的道路。
新近升任營官的常志凡上校,這回是下了很大決心才派出一艘雪舟,對雪舟拉動熱氣球進行野外偵察進行可行性實驗。
「是東虜的探馬。」雪舟上御馬的戰士像一頭毛熊,整個人都被裹在毛皮之中。
「是啊。」坐在他身後的另一隻「毛熊」道:「咱們也該回去了。」
兩人正說着,熱氣球上已經放下了一個木板。裏面是滿洲探馬聚集方向的指示。
「二十。」看了木板的戰士對御手道:「在咱們四點鐘方向。」
「做好嘍!」御手一振韁繩,兩匹馬登時加快了速度,甩出一個大大的彎道,轉向了西北方向。
在這片雪原之中,明軍與東虜的探馬相互滲透,勢如犬牙交錯。只要招呼到自己人的支援,那區區二十騎探馬並不被兩人放在眼裏。
頭頂上的熱氣球瞭望手也放出了信號:一個聲音清脆的炮仗凌空爆炸,聲音傳出老遠。
熱氣球因為格外醒目,既然東虜能夠看到,自己人自然也能看到。更何況為了保證實驗的安全性,原本就有一隊探馬在偵察區域內待命,
東虜探馬也聽到了炮仗聲。只是不知道明軍到底有多少人馬,更不知道這個飛球是否來引誘東虜騎兵上鈎的誘餌。
自從寧遠之戰以後,東虜也意識到這種飛球在戰術上帶來的優勢,本以為仿造起來很簡單,但現實卻將東虜羞辱得衣不蔽體。
姑且不說這種飛球的氣囊材質、大小,光是用來產生熱氣的猛火油就不是東虜能搞到的。而煤炭、木炭等傳統燃料,重量過重不說,熱效能也不夠高,根本無法提供足夠的升力。
朱慈烺以大明當前最優秀的科學家花了兩年多時間才研製成功的利器,因此帶來的數學和物理的進步足以讓學生多學一個學期。豈是東虜照葫蘆畫瓢就能弄出來的?
這種情況之下,捕獲一架現成的飛球就是東虜唯一的選擇了。
老探馬勒住馬頭,道:「多半明軍有埋伏,還是不要去穩妥些。」
年輕的探馬們卻不樂意,紛紛道:「他們在求援。顯然是沒有埋伏。若是有埋伏,早就悄悄等咱們跟過去了。」
這麼說倒也有道理……老探馬仍有些踟躕。
「駕!你不去咱們去!」
東虜的探馬之間只有合作,沒有統領,都是各牛錄自己的人馬,只認自家主子。這些氣血方剛的滿洲青年,終究還是沒有控制住自己的貪慾,縱馬朝熱氣球追去。
「他們竟然追來了,真不怕死。」坐在雪舟里「毛熊」道。
御手轉過頭避開風口,大聲道:「前面還有咱們一個墩呢!」
「終究是些畜類,咱們去墩里歇歇再走,看他們敢不敢圍過來。」
御手熟稔地操縱韁繩,令馬匹轉過頭,雪舟在雪面上畫出了一個漂亮的弧形,一路朝邊墩疾馳而去。
按照明朝制度,三里一墩,五里一台,墩堡里不過駐紮五七人,主要任務是示警,並且一時不為敵人攻克。遼東戰場上明軍已經佔據了絕對主力,而建材實在不足,所以五里築一堡,堡中一樣留五七人看守,在經常交戰地區,還會配一門一七改營屬火炮。
墩里守軍很快就發現了高高漂浮的熱氣球,知道那是自家的東西,連忙準備好開門。不過按照軍律操典,墩兵仍舊得雪舟到了門口,核驗兵牌,考察口音,然後才能開門放人進來。
墩兵之中雖然真正的戰兵只佔一員,但因為口糧充足,人心安定,自然警醒。不似以往的那些邊兵,東虜摸到床邊都還在呼呼大睡。這些新築的邊墩從建成以來,還沒有被東虜摸掉過。
墩里的伍長出來與雪舟里的同袍見禮,熱氣球則被墩兵固定在了墩堡的小望樓上,完全不用熄火下降。
「上校,是否要召集墩兵訓話?」伍長走在「毛熊」身側,低聲詢問道。
這「毛熊」大步進了公屋裏,剝掉了身上的皮襖,露出兩槓三星的肩章,正是此次實驗的批准者常志凡。他身邊那人也脫掉了皮襖,乃是老搭檔趙煒,剛才就是他在御車。
「靖虜墩,」常志凡這才看了邊墩的名號,「咱們已經在對面正白旗的地盤上了?」
趙煒上前撥了撥火,道:「應該是,之前是鑲白旗的地盤。前兩個月不知道怎麼,旗幟換成正白旗了。」
「他們最近的牛錄離咱們有多遠?」常志凡問道。
伍長連忙道:「原本最近的是二台子屯,現在那個屯子廢棄了,聽說人都並去了八里開外的伊蘭孛屯了。」
常志凡點了點頭:「知道那邊有多少人麼?」
「婦孺老弱都加進去也不超過三十人。」伍長道:「伊蘭孛翻成漢話是『三家子』,以前就三戶人家。地又貧瘠,沒人肯去住。這不,咱們的探馬三天兩頭去二台子屯收人,他們這才逃過去的。」
趙煒笑道:「你知道得倒不少,聽口音不是關內人吧?」
「卑職生在關外,俺爹被東虜虜來的,祖籍宣府。卑職年前投的軍,對這片地方倒是熟悉。」那伍長道。
趙煒點了點頭,笑道:「挺好,就是訓導部下發的規範用詞用語要牢記。伊蘭孛是滿語吧?」
那伍長一個哆嗦,道:「卑職知罪!」
趙煒揮了揮手,示意無所謂。反正這事訓導部也是配合大都督府的馮斌在做,簡而言之就是所有人所有地方都不出現滿語。
實在迴避不了的,或者缺乏漢名的,也得臨時起一個。
他們相信這樣過不了多久遼東就不再有滿洲人的痕跡,只是卻不知道這樣給軍中帶來了多大的不便。
你自己在這兒自顧自地取名,軍中抓到的當地人又不知道,於是各說各的,添了許多麻煩。尤其是參謀部制定作戰或者巡邏計劃,有時候以為是不同的兩個地方,跑到實地才發現原來是一個地兒。
趙煒可謂深受其害。
「這裏還算好的,等日後收復奴兒干都司,光改名字就能改死人。」常志凡頗有些幸災樂禍道:「咱們還算好,職方司日後來編地圖你再看,一條河七八個名字都不奇怪,哭都沒處哭。」
趙煒苦笑。
三人正說着話,外面的瞭望手已經發出了警示:東虜來襲。
常志凡三兩步跨了出去,轉身帶着墩兵上瞭望樓,端起千里鏡找了一找,方才淺淺看到一層雪塵。從雪塵飛舞的高度來看,來者不超過十騎,要想攻打這座邊墩簡直就是痴人說夢。
現在這種時節,光是淋一層水上去轉眼就成了堅硬的冰殼,東虜不出動百八十人,根本不要想得手。而一旦他們出動大隊人馬,明軍這裏更不是吃素的。這些日子以來,凡是上百人的小戰鬥連綿不絕,明軍還不曾吃過一次虧。
東虜的十餘騎果然遠遠停住了。
「咦?這些偵騎是正黃旗的?」常志凡端着千里鏡,隱約看到了一面黃旗在眼前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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