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看穿世事,這是聰明。
看穿世事,而且還知道何時說、如何說,這才是成熟和智慧。
魏雲顯然是個聰明人,但還是缺乏成熟和智慧。誠如他所說的,滿清的剃髮令是倒行逆施的惡法,但其本身的確能夠滿足滿洲貴族的統治需要:甄別敵我。然而魏雲卻犯了非此即彼的錯誤。真正有智慧的人,非但能夠分辨黑白曲直,更能夠看到黑與白中間的「灰色」,並且包容它。
「那些為了全祖宗冠服,寧死不肯剃髮的人固然是忠臣孝子,但是迫不得已在滿洲人屠刀之下屈服的黎民百姓也不能算是罪過。」朱慈烺見魏雲言談舉止,就知道他是軍中鷹派的萌芽。在他年輕熱血的掩蓋之下,是一顆追求勝利,充分利用資源的現實主義思想。如果日後有可能,這種人隨時都會因為利益將大明綁上戰車。
不得不說,這種思想與朱慈烺卻是合拍。
只是朱慈烺更為成熟,能夠在利益之間做出取捨罷了。
「從本心而論,我倒是十分愧疚。」朱慈烺用低沉的聲音道:「我朱家掌有天下三百年,如今卻連百姓都保全不得。我這兩天總是想起一樁故事。」
無論什麼故事,在這種場合下被皇太子提出來,就是一個明確的信號。會議室中所有人都看着朱慈烺,等待這個信號。
「我幼年時,聽宮人說古:先是,曹操行軍時明令將士不得踐踏田畝,如有犯者以軍法論。後曹操坐騎不慎踏入田間,曹操因此割發代首,以明軍紀。」朱慈烺緩緩說道。
結合上面朱慈烺的「愧疚」。這故事分明是想告訴大家,皇太子想「割發代首」。
尤世威等老將不由吸了口冷氣。
割發代首並非是曹操的專利,經常會出現在史籍之中,實乃滿足各方面人心需求的靈丹妙藥。
當權者若是割發自罰,衛道士們會覺得十分解氣。在他們看來,頭髮和腦袋一樣重要。當權者肯割發,那就跟砍頭沒區別,只是因為要留着有用之軀才留下腦袋罷了。
對於百姓而言,這是權貴對社會公德的維護,是真正貴賤一體的自我安慰。為何曹操的割發如此出名?因為他是梟雄的代表人物,民間成見認為他對道德的破壞最大,所以當他站在了維護道德的立場上,就反襯出其中道德的閃光點。
與曹操割發一樣被百姓們喜聞樂道的,還有《狸貓換太子》裏包青天杖打龍袍。用龍袍代替皇帝本身。就跟用頭髮代替腦袋一樣,雖然皇帝沒有半點感覺,但在百姓看來卻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爽快事。
這是這個時代人們的獨特社會心理,並不是他們在意淫或是自我安慰,而是因為他們對「道德」的內在信仰。
朱慈烺提出割發自罪,並非真正認為這是天子失責。而是出於一個誰都沒有注意到的細節:內務衛生。
以烏黑亮麗地長發挽成一個髮髻,佩戴冠巾,從審美上而言的確是「儒雅」標識。然而這頭長髮卻不是誰都有條件留的。首先得有下人每日早間幫着梳頭。每日晚間要用篦子篦發。若是普通人家,哪有空閒每天早晚用半個時辰打理頭髮?
再者。按照傳統習俗也不能夠想洗頭就洗,必須要根據黃曆上的宜、忌行事。而適宜洗髮的日子卻是隨機排列的,也就是說哪怕大夏天,頭皮癢得抓心撓肺,也只能用篦子篦一篦,而不能用水洗。
就算是用水洗。也只能用皂角。這種被香皂、香波代替的傳統衛生用品,在朱慈烺前世又有所復甦——因為人們畏懼化工產品如虎,更相信「純天然」用品。然而它會被取代並非沒有原因。皂角洗髮之後在短時間裏固然清爽順滑,但是不到一天,油性頭髮就會不可抑制泛油。
碰上有脂溢性脫髮、頭屑。長發更是痛苦不堪,每天早上起來枕頭上都是一把把的頭髮。嚴重的還會出現「鬼剃頭」,一夜之間成為光頭。
士兵們每天都要操練,不可能不出汗。現在營中發行的「黃曆」,每天都是「宜沐浴」,但即便如此,也不會有人天天洗頭,因為頭髮過長不容易干。在駐地好歹還能洗澡,若是行軍在外,十天半個月不能洗澡,頭上長虱子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所以在軍營中看到的那些束着髮髻的「古人」,並非《紅樓夢》裏的賈寶玉。他們早上起來只是拿梳子將頭髮從下往上籠到髮髻,油髒的破布一包,並不去管炸出來亂發,看上去頗為邋遢。
即便如此,頭髮也會因為頭皮癢或是頭虱而被很快弄亂。
在市井之中情況也與軍營類似,既然百姓習慣,倒也不算什麼問題。但在軍中,這卻是影響戰鬥力的大事。作為有輕微強迫症的朱慈烺,早就想拿頭髮開刀。但他深知頭髮的敏感性,所以遲遲未動。
如果能夠以「自罰」的理由發動一次「頭髮革命」,無疑能夠解決軍容、衛生這兩個問題。等到日後退伍,從部隊回到地方,再把頭髮蓄起來便是了。哪怕是剃成板寸,要蓄到能夠束髮結髻的程度最多一年也就夠了。
尤世威等人是真以為皇太子因為「愧疚」而要「自罰」。他們都是沒讀過什麼聖賢書的武將,不可能引經據典說服朱慈烺。說到最後,還是秦良玉道:「臣請以訓導官割發贖罪。」
訓導官是軍中的思想旗手,又有許多都是中官出身,所以割發的阻力最小。反正連小**都可以割掉,頭髮又算什麼?
為了防止有些腦子轉不過的訓導官虛應故事,總訓導部還出台了髮型標準。剪過之後的頭髮,前不能過眉,後不能過領,其他也就沒什麼要求了。
訓導官動手之後,軍官和士兵是不會主動跟進的。
這時候就輪到朱慈烺再加一把火了。
陸素瑤如同平素一樣,帶着宮人進了皇太子的臥室,要為殿下洗漱梳整,同時匯報今日的工作安排。一進門,她就看到皇太子站在穿衣鏡前,頭髮散開,手裏捏着一把黑長頭髮。
「殿下!」陸素瑤已經哭了出來,跪在地上。
其他宮人紛紛放下手中的器皿,跟着跪在地上,很快就哭成了一片,口中只是喊着:「殿下。」
門口的侍衛以為發生了什麼意外,趕忙沖了進來,卻見皇太子殿下真的割發自罰,將一頭長髮變成了齊耳短髮,跟着宮人們跪了一地。
朱慈烺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直到尤世威、秦良玉聞訊趕來,才在兩位老將驚詫的目光中,將斷髮遞給陸素瑤,對秦良玉尤世威二人道:「領兵經年,我從不用屬下為我替罪。不能保家衛國,是武人之恥,將軍之罪;不能長養百姓,卻是我朱氏之罪。皇父為天下表率,不能被刑,便由我這個做兒子的代父受刑吧。」
秦良玉在震撼之餘,終於回過勁來,哽咽道:「殿下……不至於此啊!」
朱慈烺面不改色,又轉向陸素瑤道:「再不洗漱,早上的工作就要耽誤了。」
陸素瑤這才從地上站了起來,命宮人們為朱慈烺梳洗。她自己小心翼翼地捧着斷髮,在兩頭用黃綢條繫緊,找了錦囊收存起來。明人蓄髮卻不是不鉸發,每當長髮及腰,也是要用剪刀剪掉的。剪下來和平日掉落的頭髮,都要收入囊中,等人去世之後留作紀念,或是付之一炬。
只是這回的錦囊卻得用大號的了。
既然皇太子說了「武人之恥,將軍之罪」的話,秦良玉在出門之後也跟着將頭髮剪了。尤世威本想裝糊塗的,但見秦良玉已經表露了忠心,自己若是不自覺些,日後被迫斷髮可就尷尬了。他索性把心一橫,抽了佩劍將長發斷去,卻覺得頭上一松,看着手裏的花白頭髮,倒也不覺得有甚麼太大的難過。
兩位都督帶頭斷髮,便有謠言在軍中流傳開去:凡是將軍軍銜者,必須割發自刑;凡是自覺割發的將士,都會有意外之喜。
只是一個早上,總參謀部的參謀之中就有五六人跟着割發。到了中午,將近一半的參謀的都割發自罰,宣誓雪恥。
意外之喜很快就有了,總後勤部發文通告:凡斷髮將士,每月有一筆理髮津貼於軍官而言只是聊勝於無,但對士兵而言卻是僅次於作戰津貼的重頭津貼。東宮老侍衛作為軍中骨幹,都是沒了父母之人,頭髮與孝道的關係對他們來說並不算什麼,尤其是皇太子帶頭在前,理髮津貼在後,實在沒有不斷發的理由。
有的訓導官甚至抓住這次機會,搞了一次割發儀式,加強戰士們對自身軍職的榮譽感和責任感,同時也是追隨皇太子的宣誓大會。
刀山火海,在所不辭……這話誰都說過,如果現在連頭髮都不捨得,那這誓言的可信度也就堪憂了。
不過軍中流行割發之後,卻又推動了一次裝備改革:盔帽原本因為髮髻而留出來的空間,現在非但沒用,反而成了累贅。後勤部的採購目錄上,也多了一樣:皂角液。(未完待續請搜索飄天文學,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ps:抱歉,這回實在是特殊情況,竟然斷更三天。小湯必須要感謝諸位,自己也會努力將這個難熬的五月熬過去。最後還要請諸位讀者朋友多多諒解、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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