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朝中肯定有人要鬧。」朱慈烺嗤之以鼻。
李邦華微微點頭:「殿下說的是。」
朱慈烺不滿地看了李邦華一眼,道:「憲台是朝中少有的能吏,知兵善政,為何也學那些迂腐蠢蠹的閣輔之臣呢!」
雖說是批評,但李邦華聽了心中難免一暖。
他如今貴為正二品的大員,執掌都察院,任職總憲,糾紀天下百官,不可謂不顯赫。而且相較於同僚,他的功績也是鐵打的一般。無論是崇禎二年親臨城頭禦敵,還是前些日子九江安撫,都是能夠載入史冊的大功。
然而,唯一讓李邦華有怨念的,恐怕就是自己不會當官。
崇禎元年的時候,他提督京營,將京營上下各種舞弊條陳給了皇帝陛下。同時又在皇帝陛下的支持下,大興善政,將原本已經爛透了的京營,調教成了一支旗幟鮮明,可堪檢閱的……儀仗隊。
李邦華當然不可能憑空變出錢來整頓軍隊,只能從那些公伯口中奪食。面對自己的禁臠被人一動再動,勛臣們自然視李邦華為死敵。正好德勝門會戰中,城頭放炮轟到了自己人頭上,需要一個替罪羊安撫武將,李邦華只能黯然而退。
若是崇禎真有太祖、成祖的魄力,想要保住李邦華也不是不可能。然而他終究是個剛登極兩年,「幾曾識干戈」的深宮皇帝,正憂愁建虜兵臨城下、袁崇煥馳而不救,終究還是讓這位能臣負怨而歸,開始了十年罷免閒住的生活。
十年之後重新出仕的李邦華,顯然已經深刻地檢討了之前自己的孟浪。
朱慈烺很早就曾關注京營的狀況。京師三大營是二組列宗留下制衡地方的殺手鐧,按照成軍方略,他們是國家軍力的「主幹」,必須要勝過地方武裝的「枝葉」。這點上,從周朝的鎬京六師、成周八師、殷八師,一直到隋唐的府兵、宋時的禁軍廂軍,可謂一脈相承。天子也相信只有手握重兵,居重馭輕,才能高枕無憂。
然而眼下的情況卻是翻轉過來的「枝強幹弱」。天下最能戰的軍隊首推遼東前線的遼兵,其次是負責剿匪的左良玉部。京營除了黃得功率領的大軍尚能一戰,剩下的就連當儀仗隊都欠奉。
而遼鎮卻已經形成了真正的地方軍閥,山海關外再沒有一寸官田公土,儘是遼鎮武將的私地。至於遼兵,也絕不知道上有天子,只會對自己的家主、將軍效命。孫承宗當年提出「以遼人守遼土」,「重將制兵」之類看似有理有據的建議,其實說穿了是對遼東將門的妥協。
按照朱慈烺後來接觸到的往來公函,袁崇煥單馬斬文龍,背後依稀也有這個黑乎乎的影子在。雖然有些過於陰謀之論,但是東江之亂,最大的受益人,除了建虜黃台吉之外,也就只有遼鎮了。自此之後,登萊、東江方面,再難與遼鎮爭食每年九百萬兩的遼餉。
至於剿匪的左良玉,雖然還沒有遼鎮那般聲勢,但是今年三月潰兵數十萬,聲言餉乏,欲寄帑於南京,提兵東下,艨艟蔽江。南京士民一夜數徙,文武大吏相顧愕眙。只差改旗易幟,檄文反明了。
當時李邦華正從南京都察院調任北京都察院,行至九江,乃停船檄告左良玉,責以大義,發九江庫銀十五萬兩,孤身入營,開誠慰勞。左良玉這才息兵回歸信地,發誓殺賊報國。僅憑這兩件事,李邦華的能幹和膽氣,就讓朱慈烺牢牢記在了心上。
「我在宮中,聽傳聞說當日憲台言道:『中原安靜土,東南一角耳。身為大臣,忍坐視決裂,袖手局外而去乎!』可是如此麼?」朱慈烺緩緩道。
李邦華聞言,心中又是一片暖意,暗中激盪。身為儒臣,如何能夠抵禦立德、立功、立言這「三不朽」的誘惑。然而上下千年以來能夠立德的鴻儒終究是一隻手就數過來了,自己並不奢望。至於立功,雖然自認不算庸碌之輩,但未必能名留史冊。而現在太子殿下當眾引誦了自己的原話,也是值得欣慰的不朽之言。
「臣的確說過。」李邦華壓抑着內心的激動,老成應道。
「也只有憲台這樣的忠義之士,方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朱慈烺對左右一掃,看得周鏡、田存善等人心頭直跳。太子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又道:「我今日出宮,是奉旨提督京師賑災防疫之事。陛下聽說百姓有闔家死絕者,每日都要燒化百人,實在是心中哀痛。我身為人子,不能不替君父分憂。可恨如今人浮於事,竟然連潛邸都沒打掃出來。我卻是不能再等的。」
田存善微微一縮頭,再次硬抗了這個黑鍋。
李邦華心中頓時瞭然。太子於他,乃有君臣之分,地位天然,並不需要收買拉攏。之所以說了那麼多暖人心的話,原來是在這裏等着。
——太子是怕自己亟亟出宮之事被人彈劾啊!
「太子殿下純孝。即便有二三迂腐禮臣胡言亂語,也難敵天道人心。」李邦華鎮定道。他是都察院長官,只要壓一下,那些御史言官多少要給點面子。國朝言官罵人,各個不留陰德,若不壓制,恐怕未必會給十五歲的太子留顏面。
「我倒不怕桀犬吠堯,」朱慈烺知道他會錯了意,微笑道,「只是救濟防疫之事不能拖沓。這點上還要總憲費心費力。」
京師的治安整治由五城兵馬司、錦衣衛、巡城御史負責。其中錦衣衛是上直親衛,天子親軍,朱慈烺指揮不動。五城兵馬司是正六品秩,倒是不敢不買太子的面子,但是它婆婆太多,在治安防盜上,要聽兵部的話;在抓捕犯人上要聽刑部和都察院的話;就連稽核京師物價、疏通下水道,都得聽錦衣衛的話。
朱慈烺早就考慮過自己的切入點,那就是都察院。借重李邦華這位能幹、肯乾的老臣乃是既定之策,這番偶遇只是錦上添花,讓兩個沒有聯繫的人之間多了一份親近而已。就算沒有遇到李邦華,朱慈烺也早就有召對憲臣的準備。
李邦華突然有些羞愧,曾幾何時,當年的朝氣在閒住中消磨殆盡,如今自己也成了一個只會當官的官僚。看到太子把事放在心上,卻不急不躁,穩操穩做,李邦華也不免多了幾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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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成績下滑了嘛,是因為不好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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