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九年四月初六日,寧遠城平靜得像是遠離了戰火。
「盧訓導!緊急軍情!」
正在視察野戰醫院建築進度的盧翹楚放下手裏的木質房屋模型,望向幾乎衝到面前的探馬,沉着道:「報。」
「本城東北三十五里地方,發現大股虜兵正在伐木編繩,打造攻城衝車。」探馬喘了口氣:「看情形已經有三五天了。」
盧翹楚邊往鐘鼓樓指揮所走,邊不悅道:「怎麼三五天才探到?」
探馬連忙解釋道:「探哨重點區域在於防河,東北區域是次級警戒區,日常偵巡範圍只有三十里,每旬日才散到五十里巡視一次。這是參謀部定的規矩。」
盧翹楚沒再說什麼。她本來就是有些緊張才多嘴問一句,這種巡邏警戒的事肯定是由參謀部管的,沒有特別情況就連蕭東樓都不會過問。
東北方向就是松錦一帶,東虜在那邊奉行的是清邊政策,基本有城就拆,有堡必破,並不會駐紮大軍,所以也就用不着浪費太多探馬資源。
「人數多少。」盧翹楚問道。
「目前尚未查明。」探馬道:「訓導,是否多派些人馬過去?河西有主力部隊探馬巡邏,我們這兒就算減點人手問題也不大。」
盧翹楚進了指揮所,看了看新近繪製出來的地圖,點頭道:「消息通報大營。另外再多派人馬去摸清東北這股虜兵的來歷和人數。允許主動攻擊。」
探馬應聲而出。
盧翹楚在地圖前坐了,心中慢慢尋思剛才探馬說的每一句話,暗道:既然虜兵在準備攻城器械,肯定是要打寧遠城的主意,那我現在是否應該進行防禦佈置?
「梅家的,」盧翹楚突然叫道,「去將兩位千總請來,再給我找本《操典》。」
蕭東樓留下的兩個千總部千總都是當年跟着盧象升的天雄軍老兵。其中一個名叫常志凡,曾跟他上山落草。另一個朱睿。在盧象升遇難之後便回家務農,後來皇太子收編第二近衛營,他因以前袍澤推薦重又投軍。
官場有人走茶涼的說法,然而營伍之中卻講究人格魅力。盧象升的人格魅力就是足以讓人矢志不渝地追隨下去,甚至能將這份忠誠移情到其後人身上。所以古之名將都說「愛兵如子」,真正能做到這一點的將領,自然能收穫一支戰不旋踵的鐵軍。
常志凡與朱睿被留在寧遠城並不單單是因為他們能夠尊重盧翹楚。更是因為兩人都在天津之戰中功勳彰著,對於守城頗有心得。現在將他們安排在寧遠,日後第二師東進的時候,他們一個做排頭先鋒,一個在寧遠駐留,都是十分關鍵的任務。
二人此時正在各自營中監督操練。聽說訓導官有請,立時便抽身而去。這種日常操練都是參謀的工作,主官在與不在都是一個樣。
等他們二人入城進了鐘鼓樓,盧翹楚還在翻看《操典》裏的《攻守篇》。她見兩人進來,連忙起身行禮,客氣地請二人落座。
常志凡與朱睿也不多加推辭,分左右坐了盧翹楚兩邊。等盧翹楚說話。
盧翹楚卻有些緊迫。她是在轉到第二師之後才升授的上校軍銜,面對這兩個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升營官的上校千總,並沒有多少底氣。
「二位上校,」盧翹楚清了清喉嚨,「是這,剛才探馬回報,寧遠東北三十五里位置發現大隊虜兵。我已經命人傳報師部,並且加派探馬去打探清楚了。」
二位點了點頭。表示這樣的安排十分恰當。
「我雖然受命主持寧遠,實際上卻不曾打過仗,故而還要多聽聽兩位上校的意見。」盧翹楚說完,見二人不經意地看了一眼桌上的操典,臉上頓時飛起兩團紅霞。
常志凡和朱睿卻沒有看不起盧翹楚的意思,誰都不是生來就會打仗的。常志凡道:「如今寧遠更像是大軍後方,所以保護糧食和軍械的安全才是首位。職以為當以固守為正招。出擊為奇招。若是能夠調用特偵營對敵後進行破襲,那就更好了。」
朱睿不善言辭,就是在營中也言簡意賅惜字如金,此刻「是」了一聲。點了點頭,算是給了十分的面子。
「若是防禦,按照《操典》,需要在城門立寨,不知道我軍人數是否充沛。」盧翹楚細心問道。
常志凡笑了笑,道:「訓導想必是看到了《攻守篇》裏的《守城例》。的確,城門安營紮寨一者可以保護城門不立刻受到攻擊;二者便於城中出入,部署調動,不為敵軍探明虛實;三者可以伺機出擊,以攻待守;四者,也是最重要的,接應援軍,尤其是接應運送糧食和軍資的援軍。」
盧翹楚沒想到《操典》上的一句話,竟然能引申出三個道理來,聽得十分認真,恨不得當即就掏出紙筆記錄下來。
只聽常志凡繼續道:「職適才也說了,我寧遠看似此戰中心,其實更是大軍後方,當參照《糧路篇》裏的《糧台例》進行部署。作為糧台,重點在於穩守待援。因為城中糧草充沛,所以不需要另派援軍運糧,也就不需要出城接應,更加不會以攻代守。」
「那保護城門呢?」盧翹楚問道。
「有城池的糧台可以封門固守。」常志凡道:「城門為一城最薄弱處,若是兵力不足,寧可用土石封於門後,使敵軍撞車難以破門。」
朱睿在一旁點了點頭,也便是贊同。
「寧遠城四面開門,若是敵軍蟻附攻城,一實三虛,以我軍兩千人馬,恐有不濟之虞。」常志凡道:「莫若封死西、北二門,以東、南門應敵,可保兵力調配無礙。」
寧遠城是個傾斜的正方形,地圖鳥瞰更似個菱形。所謂東南西北四門,其實是東北、西北、西南、東南四門。其中西北、西南兩門面對興水,東面兩門直面遼東方向。常志凡想留下這兩門不封,乃是便於大軍從南攻來方便接應,從東門出擊也更為便利。
盧翹楚見朱睿不反對,常志凡又是說得頭頭是道,自然應允。
「不過也沒必要現在就急着封門。」常志凡道:「等敵軍來了再封也來得及,當務之急是打探清楚敵軍的規模,也好應對方便。另外便是加深外城壕溝,準備搭建空心敵台。」
「此事就交付常千總安排,朱千總卻要將城內非軍職之人加以肅清,標明行止,以免混入奸細,開門獻城。」盧翹楚道。
常志凡和朱睿也沒甚好補充的,應聲而出。盧翹楚這才想起不久前二師出現的「私令」問題,正想追出去補一道,轉念一想剛才這簡直就是上課,何況城防事宜原本就在兩個千總的軍令上面寫着,自己並不算發佈了命令,這才罷了。
就在常志凡和朱睿離開鐘鼓樓後沒多久,一騎塘馬飛馳入城,徑直奔向鐘鼓樓,帶來了海岸大營的最新消息。
「這麼快就到了?」盧翹楚聽說有消息從大營來,頗為驚訝,等她見到了那報信的塘馬,才知道是自己搞錯了。
此塘馬並非隸屬於寧遠城,而是海岸大營派來的塘馬。
「報將軍,我軍前鋒部在半個時辰之前與虜兵散部遭遇,旋即進行攻擊,一舉將其擊潰。現師部遷往曹莊驛,對盤踞在小團山堡的虜兵進行打擊。」
「這就開戰了麼!」盧翹楚發覺自己失言,連忙乾咳兩聲掩飾。
兩軍相遇,互相試探,其後緊跟着就是全力打擊,哪有什麼下戰書、口水仗之類的閒情逸緻。蕭東樓早就憋着要將兩白旗打殘,最好是一個都跑不了,此番發現兩白旗兵力與自己設想的相差仿佛,自然先一拳打上去再說。
「這消息立刻通報兩位千總。」盧翹楚吩咐着,突然十分羨慕各部都有自己的參謀團隊,而自己名為鎮守,卻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常志凡和朱睿得到消息後,立刻折返鐘鼓樓指揮所,等兩部參謀到了,立刻舉行軍議。這種三位指揮官並座,而訓導官居中的局面顯得有些另類,尤其是這位訓導官還是個女子。
盧翹楚雖然沒主持過軍議,也還見識過,當下沉聲道:「三營第二千總部先匯報情況吧。」
當下有參謀起立,手持柳木鞭,指向地圖,道:「此為興水,俗稱女兒河、三女河,近稱寧遠河……」
「咳咳!」常志凡知道屬下的毛病,見盧翹楚正抿嘴忍笑,連忙乾咳一聲以為提醒。
那參謀長臉上一紅,嗯啊半晌方才道:「小團山堡就在這興水、寧遠河……」
「可稱興城河。」盧翹楚強忍着笑意,給這條稱呼複雜河流定了名字。
「是。」那參謀道:「小團山堡就在寧遠正西偏南,在曹莊驛西北。因為那塊兒靠着大團山,所以得名。就跟寧遠西北的長嶺山堡一樣,那是靠着長嶺山的……」
常志凡終於忍不住插嘴道:「趙參謀長最善地理,軍中聞名,只是如今軍議,還是簡而言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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