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妙所住的地方,名喚錦繡苑,是顧氏專門給女兒收拾出來的。這裏的每個丫鬟婆子,都是顧氏親自選出來的心腹。
聽到紫瓔一聲吩咐,立刻就有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上來,拖了宋蓉蓉便往外走。
一直嬌養在深閨里的少女,哪裏是她們的對手呢?尖叫着掙扎着,就被拖了出去。
「反了反了,還不住手!」韓氏氣得面色發白,揮舞着手裏的拐杖厲聲喝道,卻沒有一個人聽她的。
須臾片刻,外頭噗通一聲,落水聲伴着宋蓉蓉悽厲的尖叫響徹了侯府。
韓氏霍然轉身,一雙渾濁的老眼狠狠盯着衛紫瓔,「你!」
話未說完,兩眼一翻,向後便倒去,被身邊兒跟着的丫鬟們扶住了,又哭又喊的。
韓麗娘從來沒有想到會真的動手。從前的凌妙雖然厲害霸道,但大多數時候是嘴頭子的功夫,對人動手卻沒有過。這麼一愣怔的功夫,宋蓉蓉已經被拖走了。
等回過神來,就見韓氏已經雙目緊閉,她哭嚎着就往韓氏那裏爬,嘴裏喊着姑母,纖細的身子弱不禁風般地顫抖,哭得撕心裂肺。
凌頌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的妻子女兒,怎麼會這樣惡毒!
撲過去抱起了韓麗娘,兩個人一左一右圍着韓氏叫。
顧氏面色有些發白。
女兒的做法固然痛快,但是若傳出去,豈不是毀了她的名聲?
正在焦急之際,便聽到一聲極為清雅的聲音傳進來:「怎麼表姑母和表妹竟將祖母氣得暈了過去?」
隨着聲音,便進來了一個裹着玄色狐狸皮大裘的少年。
這少年不過是十六七歲的模樣,生得神清骨秀。只饒是身上衣物極厚實,也依舊能看出身形的單薄。許是因為天冷,他的面上帶着幾分蒼白,進門後,以手掩唇,輕咳了幾聲。
「阿肅,你怎麼回來了?」顧氏大吃一驚。長子凌肅,十二歲那年便已經中解元,在京中素有神童之稱。只是因為自幼體弱多病,還不曾參加會試。如今,便在京郊白鶴山下的白鶴書院裏念書。
顧氏心疼兒子,不忍他每日奔波城裏,書院裏又清苦,便將自己嫁妝中的一處溫泉莊子——恰好與書院不遠,收拾了出來給兒子住,一來為了念書方便,二來溫泉於人有益,也是讓兒子將養身體的意思。
只是,今日大雪紛飛的,怎麼回來了呢?
凌肅嘴角噙着笑意,眉眼與顧氏十分相似,卻多了十分的溫潤清朗。
「因下雪了,書院裏也無事,便回來瞧瞧。」他含笑掃了一眼屋子裏的眾人,見韓氏雖然雙目緊閉,但面色紅潤,且眼皮兒不時動彈一下,顯而易見,是在裝暈。便嘆了口氣,「誰想竟看到這樣的事情。祖母年紀大了,表姑怎麼能讓她老人家如此傷心呢?」
「誰許你這樣顛倒黑白了?」凌頌便先跳了起來,「分明是……」
「分明是宋家的丫頭推了妹妹落水,祖母心疼妹妹才會暈倒,不是嗎?」凌肅搶在他前邊說道,仿佛沒有看到韓麗娘與凌頌拉在一起的手一般。
他的妹妹,自然是世間最好的女孩兒。作為兄長,他怎麼會讓她背負上不孝的名聲呢?
那些不好的事情,自然都是別人做的。
衛紫瓔見這秀美雅致的少年眼睛看着自己,不知為何,便想到了自己生死不明的哥哥衛子楓。
一樣的關切,一樣的寵溺,一樣的恨不能將所有的陰霾掃空只讓自己瞧見朗天清日。
眼前的兄長觸手可及,但前世的哥哥呢,他到底有沒有逃過追殺?
心中一酸,淚水便順着光潔的面頰流了下來。
這是她醒後第一次落淚,卻讓顧氏與凌肅都大吃了一驚。
平日的凌妙,性子極是剛硬的,無論受了什麼委屈,也從未當着人面哭泣過。
「我的妙兒!」
顧氏心如刀絞。她的女兒,本該是被捧在手心的貴女明珠,卻被她的祖母生父委屈成了這樣!這樣涼薄的人家,這樣自私的人!
若不是當初……
她痛苦地閉上了眼,手無意識地抓緊了。
「母親,且放鬆些。」溫雅的聲音讓顧氏回過了神,便看到女兒皓白如玉的腕子竟已經被自己捏紅了,慌忙放開。
凌肅伸手替衛紫瓔將身上披着的綿襖正了正,叮囑道:「聽說你落了水,莫要再着涼。」
衛紫瓔眼帘稍稍垂下,竟有些不敢面對他。眼前的少年,無論什麼樣的關切與寵溺,都是給那個在冰冷湖水中失去了生命的女孩兒。若他,若顧氏知道了心愛的妹妹女兒已經不在了,該是怎樣的傷心?
「我記住了,多謝哥哥關心。」她低聲道。
被忽略掉的韓氏不甘心了。她低低地呻吟了一聲,睜開眼,像是才知道凌肅回來似的,佈滿皺紋的臉上竟露出幾分驚喜,「肅哥兒回來了?」
儼然就是個慈愛的老祖母。
凌肅走過去,躬身一禮,「祖母安好。」
「肅哥兒啊,祖母可是想你哪!」韓氏拍着腿哭道,「這大冷天,又是風又是雪的,回來一趟要受這樣的苦楚!都怨你娘狠心,竟將你一個人拋在城外頭就不管了!」
從來就知道韓氏是個粗鄙且面狠心狠的,凌肅自然不會將她這樣直白的挑唆放在心上,只淡淡笑道:「若非如此,孫兒還要每日奔波在書院和侯府之間,也是一樣的。」
韓氏一噎,才晃過神來,想起顧氏和她生的兩個小崽子,有一個算一個,都沒有一個好東西!
面上一冷,就朝着凌頌看去。
凌頌冷哼,「好好兒的你往回跑什麼?折騰病了,讓全家人都跟着不得消停!」
早就習慣了這樣涼薄的父子情分,凌肅心裏還是有一閃而過的酸楚,隨即便打起了精神,只冷冷道:「我的妹妹,在自己家裏被人推下了水,我竟不能回來看看?父親的意思,我卻是不懂了。」
「肅哥兒!」韓麗娘突然從凌頌身後露出半個身子,掩面哭道,「本是小姐妹間的口角紛爭,蓉蓉並非有意害妙姐兒落水。如今妙姐兒竟讓人將蓉蓉扔到了荷花池子裏,姑母求求你,給可憐的蓉蓉一條生路吧!」
數九寒天的,女兒家的身子骨何等嬌弱啊!
凌頌抱住她哭得顫抖的嬌軀,朝着凌肅怒吼:「還不快讓人去將你表妹撈上來!」
顧氏要說話,凌肅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淡淡道:「父親說的很是,到底是祖母和父親心疼的人。兒子這就叫人過去。」
轉頭便對跟着自己的一個六七歲尚未留頭的小廝說道:「去告訴外邊兒的人,將表姑娘撈上來。」
衛紫瓔抬起眼,飛快地看了一眼他。就見這少年溫潤的眉眼間,沒有一絲的戾氣。不知為何,卻又讓人心生寒意。
很快,她就知道了這寒意從何而來。
就見全身上下水淋淋髒兮兮的宋蓉蓉,被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提了進來。
衛紫瓔眼中閃過笑意。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彰顯自己纖細如柳的身段兒,哪怕此時已經是寒冬,宋蓉蓉身上的衣物也十分的單薄。
她比凌妙年紀大了一歲多,雖身形纖弱,卻已經發育開來。此時衣服被水濕透了,緊緊地貼在了身上,越發凸顯出了那盈盈不及一握的纖腰,以及形狀飽滿美好的胸口。
這個模樣,被兩個年紀相仿的男子提抱着,哪怕是不傳到外邊,在這侯府里,宋蓉蓉也是沒了臉。
又驚又怒又怕,宋蓉蓉一張嬌花軟玉般的臉蛋慘白慘白的,方才湖水中冰冷刺骨的感覺仍然還在。一見了韓麗娘,哇的一聲便撲進了她的懷裏。
「蓉蓉,蓉蓉!我可憐的女兒啊……」韓麗娘一把抱住了宋蓉蓉,哭哭啼啼的。
凌頌見這往日裏溫柔良善如同白月光一般的女孩兒受到這樣的苛待,心疼不已,忙對韓麗娘勸道:「表妹,先不要哭,且看看蓉蓉有沒有傷到。」
荷花池子裏又是假山又是石子兒的,凌妙的額頭上,可還有老大的一塊兒淤青呢!
也不顧別的,便拉着宋蓉蓉,上上下下地檢查了起來。
老韓氏在一旁,流着淚囑咐:「快給孩子瞧瞧,快去請大夫來。」
「凌頌!」
顧氏看到這一幕,只氣得手腳冰涼,眼前一陣陣發黑。
對這個看似多情實則無情的丈夫,她早就看清楚了,因此,也並不會為他傷心什麼。但是,他怎麼能,怎麼敢對宋蓉蓉動手動腳?
那,那是他的晚輩啊!
還是當着自己的一雙兒女,當着這滿屋子的小廝丫鬟粗使婆子!
他到底還要不要臉面!
衛紫瓔見她神色悲苦氣憤,難以言狀,忍不住握住了她手,輕喚:「娘……」
凌肅也站在顧氏身邊兒,關切地看着她。
顧氏痛苦地閉了閉眼,再睜開,已經恢復了清明,「我沒事。」
「你當然沒事!」
老韓氏突然暴怒,指着顧氏母子三人罵道:「你們都是什麼樣的冷硬心腸!只可憐了我的麗娘和蓉蓉啊……」
說罷,與韓麗娘宋蓉蓉抱頭大哭起來。
又轉頭怒視衛紫瓔,冷笑,「小小年紀便如此歹毒,我看他日傳出去,哪個不要命的敢來求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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