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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具權威的骨傷科醫院裏,臨時變更治療方案顯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幾經溝通,專家同意了季雲翀的主張。
膝關節融合術包括假體摘除、病灶清除、關節融合、骨移植等一系列手術,故持續時間較長。
林霂在手術室外面等待着,心情有些煎熬,不時地猜想手術進行到哪個階段。
或許,手術刀已經沿着原手術的切口入路,切開了關節囊,暴露出關節腔……清除假體和病灶之後,專家剝離了骨膜,暴露出股骨、脛骨的端部,用板鋸切除這兩根骨的骨端……至少要切3cm……然後再將股骨、脛骨斷面精確對合,穿釘。
林霂沉不住氣,抬頭看了看手術室緊閉的門,雙手抱臂來回走動。
她想到了什麼,踮起左腳,同時保持右膝關節10°的強直狀態,往前走幾步。
這樣的姿態相當奇怪,引人側目。
林霂停住腳步,不可辨聞地嘆了口氣。她的心從來沒有如此糾結過,明明想用理智壓制住什麼東西,卻一次次讓它無孔不入地侵入四肢百骸。
一個時代就此結束了。少年季雲翀穿着白襯衫,騎着自行車去追風的畫面變成了永恆的記憶,從今往後他走路都很費力,連上下樓梯這種日常生活也會極其不方便。
她是醫生,明白現代醫學為了保全生命不得不兩害相權取其輕,但也情不自禁為季雲翀感到惋惜。只希望他吃過這麼多的苦,遭過這麼多的罪,能夠平平安安度完後半輩子……
複雜的手術終於結束。
季雲翀被醫護人員推到高級病房時,麻醉藥藥效未過,腰部以下完全沒有知覺。
他本能地想直起身瞧瞧傷口,卻被林霂及時察覺攔回去,「別動。」
「我看一眼。」
「別看了。」林霂擔心他目睹病肢後心裏不好受,找了個藉口,「你動來動去,傷口癒合緩慢,恢復得也慢。」
季雲翀很聽話,老老實實躺在病床上,絲毫不敢動彈。
過了幾分鐘,他好像感覺到了什麼,瞅瞅林霂。
她坐在床尾,將他的右腿擱在自己的膝上,為他按摩踝關節,且時不時做向下伸、向上勾的小幅運動。
他默不作聲看她一會兒,挑了挑眉梢:「不是說不能動嗎?」
「你不可以動,是因為醫生在手術過程中切開了肌腱,造成股四頭肌損傷。我幫你活動踝關節,是為了減輕右肢的麻醉感,有效地預防血栓。」她說完,輕輕吐了口氣,「你以前也做過手術,不清楚這些禁忌事項嗎?」
他怎麼會不清楚,不過是想聽她說說話。
猶記從前,她低眉順眼說話的時候,聲音軟軟的、柔柔的,猶如春風雨露一點一滴滋潤在心頭。假如她心情不錯撒撒嬌,溫言細語愈發悅耳動聽……這麼想着,他的視線忍不住在她的身上流轉。
天氣越來越暖和,她今天穿着絲質白襯衫搭配紅白格紋長裙,寬腰帶將腰間勒得窄窄的,不堪一握,襯得人清純秀麗。
他的思緒收不回來,想起曾經和她有過的親密接觸,忍不住回憶掐住她細腰時的手感……那時,他的手順着她的衣擺滑進去,剛碰到她的肌膚,她扶在他肩膀上的手猛地收緊,欲拒還迎掙扎一下,柔軟的發梢便在他的鎖骨間滑過,勾起*盪魄的細癢。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季雲翀閉了閉眼,無奈地嘆口氣。
林霂聞聲,不明情況地發問:「麻藥過了?」
季雲翀想說不是,話到嘴邊發現藥效真的過了,骨子裏悶悶地鈍痛,於是皺起眉頭叫喚:「木木,我疼。」
她挪坐到床前,查看鎮痛泵里的藥液,正準備把藥流量調大些,手指卻被他準確地握住。
「這樣就不疼了。」他彎了彎嘴角,不高不低的嗓音帶着幾分孩子氣。
安靜了兩秒,他又說:「木木,我被推出手術室的時候,看見你的眼眶紅紅的。」
她沉默,不過沉默也是一種回答。
他抬抬眉毛,聲音裏帶着暖暖的安慰,又透出明潤的質感:「乖啊,不要哭。我就算減去3厘米,身高還有1米85,隨便往哪一站,照樣帥氣逼人。」
聽到這般自我調侃的言語,林霂的目光在季雲翀的臉上停留好幾秒,末了,唇瓣柔軟地向上翹起,淺淺一笑。
美好的笑靨落在他的心坎里,他對於她的感情幾乎要衝破理智的束縛,恨不能將人摟住懷裏。
然而他不敢這麼做,只能將這無盡的愛戀化作一聲聲充滿依賴的呼喚:「木木,木木。」
「怎麼了?」
「我疼。」
林霂果斷把手抽開,按了下鎮痛泵的按鈕,批評道:「你剛剛就不應該攔着我,現在又疼得受不了,何必強撐呢?」
季雲翀:「……」
木木,男人在心愛的女人面前喊疼,是希望得到關懷。你這個樣子,究竟是遲鈍木訥,還是視而不見假裝不懂?
*
老實講,陪床照顧病人是個體力活。林霂每隔15分鐘就得活動一下季雲翀的足踝,還要根據他的疼痛程度及耐受性,調整右肢膝關節後方的枕頭高度,促進傷口的血液循環。
現在季雲翀睡着了,她可以稍稍休息一會兒,不過她閒不住,隔幾分鐘就看看他。
他睡得比較沉,呼吸均勻而綿長,不知是不是在夢裏仍在忍受疼痛,手從毯子裏露出來,半握成拳。
林霂傾身過去,把毛毯往上拉了拉,搭在他的胸口。可能是她的力氣較大,他稠密的眼睫顫了顫,微微睜開一道細縫,又緩緩合上。
林霂等待了幾分鐘,確認他再度入睡,才牽着他的手放到了毯子裏面。
做完這一切,她來到窗前,眺望外面的萬里晴空。
現在是夏令時,慕尼黑與上海存在六個小時的時差。這裏的十六點,對應上海的二十二點。
蕭淮在做什麼?伏案工作,渾然忘我?
關怡又在做什麼?四下奔走,籌措資金?
林霂想到閨蜜的委託,不禁感到為難。她翻查過通訊錄,除了蕭淮,根本找不到在金融圈工作的朋友,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還是推銷人身意外保險的。
要不找季雲翀幫忙?很快就是四月末,貸款的最後還款日。關怡的母親還不起債務,勢必面臨起訴……
但關怡一提到季雲翀就火冒三丈,她會不會做多錯多呢?
林霂想得正入神,短促的門鈴響起。
她打開門,見到一位陌生人。
這個人似乎認識她,張口解釋自己是東盛集團的董事會秘書兼特別助理,負責在這段時間協助處理季雲翀的工作事務,因要事來訪。
林霂猶豫是否請這個人先離開,季雲翀醒了。
他看一眼門口,迷離的眼神立刻恢復清明,撐着身體坐起。林霂擔心他牽扯到傷口,連忙在他的身後墊了個枕頭。
就在這時,助理說:「林小姐,我需要向老闆匯報重要工作,請你迴避。」
季雲翀給林霂一個安慰的眼神:「木木是我最信任的人,不需要迴避,況且也不存在什麼機密內容不能被她知曉。」
聽到這樣的話,林霂的心裏挺受用,明理地說:「你們談,我在外面等。」
她轉身走出去,將門帶上。
助理隨即向季雲翀遞上一份文件。這是證券交易所管理部門回應中西藥業的申請,下發給東盛集團的關注函。
關注函一連拋出了六大關注事項,要求東盛集團董事季雲翀及財務顧問在三日內作出答覆。其中,東盛與「一致行動人」是否借道槓桿、舉牌資金來源成為了重中之重。
季雲翀不緊不慢地翻看文件,最後睨一眼助理,語氣是一如既往的清冽寡淡:「詢問而已,你慌張什麼?」
「槓桿那部分……」
「讓財務顧問按照實際情況做出說明。我們運作過的槓桿手段,是目前資本市場允許使用的合法方式。就算現在挑明一切,隱蔽在暗處的敵人能奈我何?」
助理聽完,表情顯然鎮定了些。
「比起關注函,我更好奇中西藥業的老頭子什麼時候變聰明了,懂得反咬一口。這種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做法,挺符合某個人的行事風格。」
「老闆,你指的是不是上次與之會面的投行高管?」
季雲翀點頭。
助理默了默:「那人不識時務。」
「無所謂,人各有志。再說蕭淮近來心情不好,不肯買我的帳,也是人之常情。」季雲翀不緊不慢地說完,微涼的眼神染上絲絲戲謔,拋出一個前言不搭後語、但耐人尋味的問題,「你看過孫子兵法嗎?」
「看過。」
「那麼,我們現在需要調整策略,上屋抽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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