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媛緊閉的雙眼上睫毛微微的顫動。
黑暗、冰冷的感覺席捲而來,一種解脫後的釋然在早已疲倦到麻木的心間散開。
一片靜謐之中,那些原本充斥在腦海里的煩心事仿佛消失不見。
漸漸,那股嗆人心肺的窒息感如期而至,陣陣不適令林媛下意識的睜開雙眼。
滿目的深沉。
靜靜的望着這片深沉,也不知過了多久,林媛的身體竟不由自主的開始掙扎,心中竟情不自禁的湧出懊悔。
她本以為自己會不怕的,本以為自己是從容的,本以為自己早已下定了決心。
頭頂處一片明亮,像是有着致命的吸引,林媛手腳並用狼狽而倉皇的朝着那處明亮而去,急不可耐,就仿佛身體裏的每一處都在叫囂——
她後悔了!
……
「嘔……」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林媛一察覺自己落了地,本能的就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嘔着污水,素白的衣裳濕透,水順着垂下的秀髮、浸濕的衣裳滴落,在地面形成一灘水漬。
「小姐沒事了!」
一旁的香月就算林媛被人從井中撈起也一直掛淚的臉上終於破涕為笑,忙放輕手上力道不急不緩的拍着林媛的後背。
站在一側的林天佑大概知道一點今日林媛落井的始末,滿眼不忍的望着林媛,張了張口想要勸說什麼,終是嘆息了一聲。
「香月先扶四妹妹回院子吧。」他交代道,說着,眼神狠厲的掃過周圍立着的幾個婆子,「都給爺管好自己的那張嘴,別禍到臨頭了還不知道為了什麼。」
幾個婆子心中一肅,想起眼前這位少爺因是府里唯一的男孫平素乖張的作派,手忙腳亂的一一應聲。
香月眼裏含淚,感激的看着林天佑,衝着他福了福,扶着還在不斷咳嗽的林媛起了身。
林天佑滿意的點點頭。
「四妹妹院子裏的留下來伺候,其他人都散了吧。」
林天佑一聲令下,除了天嬌院的兩個粗使婆子,其他的婆子們不敢久留,垂着頭告退。
只老太太屋裏的李嬤嬤留在原地,滿臉為難,欲言又止。
林天佑睃了眼李嬤嬤。
「嬤嬤寬心,我這就去給祖父祖母交代一番。」他收起肅容,和氣道,隻眼底帶着不易察覺的譏諷。
李嬤嬤垂下眼瞼,嘴角露出一縷得體的笑容,屈身一福。
「大少爺自是體諒老太太的苦心的。」
言罷,李嬤嬤卻是不離,依舊挺直着腰板,安安靜靜的站在原地。
林媛嘔盡了污水,咳嗽了好一陣才漸漸緩了過來,整個人虛弱的掛在香月的身上。
頭昏腦脹,她只聽見周圍有人在說話,卻怎麼也無法聽清,眼前的景物仿佛都帶着一層白霧,模模糊糊的叫她分辨無法。
腦袋越來越沉,神智越來越模糊,她只感覺身邊有人扶着她,她不知道是誰,卻雙手死死的抓着對方。
「救救我!救救我!」
那種窒息的死亡感令她恐懼,也讓她明白她錯得有多離譜。她已經做錯了一回了,既還能回頭,那她真的還想要活着!
讓那些人瞧瞧她能好好的活下去!
林媛的聲音沙啞無比,卻輕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一般。
緊扶着林媛的香月心下一驚,驚疑不定的看着說完這句話就昏迷過去的林媛,她的手臂上先前被林媛抓過的地方竟還隱隱作痛。
「快扶四妹妹回去吧,大夫怕是已經到了。」
不待香月多想,林天佑不耐的出聲催了催。
香月咬咬牙,將之前的胡思亂想拋之腦後,衝着林天佑匆匆福了福,便招呼着兩粗使婆子一同扶着林媛朝着天嬌院走去。
……
金陵林府里的天嬌院原名已沒多少人記得了,人們只記得當年如朵嬌花般的林二太太嫁給大了她十四歲的林二老爺之後,沒多久就產下一女,之後幾年再無所出的林二太太,硬撐着一口氣,哪怕頂着不敬婆母的罪名也非得改得院名。
可到底只不過是個院名,林家老太太再不喜,在林家老太爺的同意下,這院名還是改了。
只這院名就瞧出林二太太對女兒的愛惜。
天嬌院東邊的小跨院裏,香月和香荷滿臉愁容的坐在小杌子上守在內室的門邊。
「太太走了,小姐還這么小,老太太竟也能狠得下心來。」香月紅着眼小聲嘀咕着,「要不是大少爺心善,小姐恐怕……」
聞言香荷想也沒想,一手就捂住了香月的嘴巴,雙眼朝着敞開着門的屋外望了望,見沒人,才鬆了手。
「這話也是你能說的?」香荷瞪着眼嚴厲道。
香月委屈的落了淚,可一想到今日太太才剛出殯,可憐的小姐就被人這麼對待,便昂着頭倔強的不肯認錯。
香荷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香月的腦袋,她也只比香月大了一歲,卻因着是小姐屋裏年紀最大的,總是逼着自己多想些。
「府上還有好些客人沒散,這事不好張揚出去。那邊低調着處理,也是為了小姐的名聲着想,今日到底是太太出殯的日子,起因又是小姐同六小姐爭執,不掩蓋下去,小姐將來少不得有個偏狹不孝的名聲。」她壓着聲音耳語道。
香荷說得嚴重,香月卻將臉一撇,眼淚掉得更凶了。
「明明是六小姐嘴巴壞!況且那邊為的是自己的名聲!哪裏就是替小姐着想?」她不屑的反駁道,卻也知道了輕重壓低了聲音。
香荷撫上香月的手一頓,苦澀的笑了笑。
「你既明白還非得自討不痛快做什麼?」她叮囑道,「小姐年幼喪母本就心傷異常,被六小姐說了幾句,這才鑽了牛角尖,待會小姐醒了,你這話萬萬不可再說了,少惹得小姐心裏又想不開了,況且……太太沒了,小姐再鬧騰以後的日子怕是更難了……」
「難什麼?老太爺和我們老爺不是頂喜歡小姐的!」
「噤聲!」
香荷狠狠的瞪了眼香月,直瞪得香月收了氣勢才作罷。她知道這丫頭雖是性子擰心裏卻也是個明白的,便也不再勸,只起身撩了擋着內室的帘子,進屋瞧瞧。
林媛閉着眼躺在床上,她想要睜開眼,眼皮卻仿佛有千斤重一般,怎麼也張不開。
門口的對話她依稀聽了個開頭,卻沒有聽懂,她更無心去弄懂,她只想睜開眼。
香荷挨近了床邊,俯身想給林媛塞好被角,卻發現林媛的眼睫在顫動,心中一喜,忙朝着屋外走去。
「小姐看樣子要醒了,你進屋守着,我去小廚房端藥。」
香荷匆匆交代了一聲還撇着嘴暗自落淚的香月,不待香月回話,腳下便加快了幾分朝着小廚房走去。
香月一愣,破涕為笑,小小年紀學着老嬤嬤的樣子,雙手合十嘴裏默念了一聲感謝老天有眼,念完提着裙角就衝着了內室。
小廚房早有小丫鬟熬着藥,香荷又等了會,待藥熬好了,便端了藥碗,轉身回去,剛拐了個彎,遠遠的就瞧見東院的院門口站了個小廝。
香荷認得對方是二老爺身邊的方平,方平近日得了老太太的命令寸步不離的跟着二老爺,否則他也進不了內院。
才這麼會,二老爺就得了消息來看小姐了。
香荷替自家小姐開心,嘴角也掛起了笑容。
香月說的沒錯,老太爺和二老爺是極寵小姐的。
香荷心中輕快,不免對着方平也是稍加霽色,進院的時候對着方平點點頭。
「老太爺也在屋裏。老太太病倒了。」
香荷的腳下一頓,眼皮一跳,扭過頭仔細看了眼方平,卻見方平早已閉上了嘴巴,目不斜視的立在原地。
毫不相干的兩句話,香荷卻肯定自己沒有聽錯。
老太太這是沒攔住老太爺和二老爺,氣得「病」倒了!
之前的開心一掃而空,心裏再通透,香荷卻也心間湧出幾縷憤恨。
老太太這心也太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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