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花隔雲端。
蘇語空白了一秒。
腦子裏無端的漏出這樣一句詩,內心的語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嘆息調,浪的沒頭沒尾,餘味悠長。
她記不起這句詩是從破爛堆里那頁紙上看來的,只覺心肝顫了一下,受到了某種震懾。
怔怔的只覺得符合語境,亂七八糟的想着,若做的是閱讀理解,添上這句詩,大約可以多加兩分。
所謂美人如花隔雲端,愚等凡俗之人,區區微末之身,自然只可遠觀,欲觸之而不可得。
有望一近芳澤的列外人士,自然也不是沒有,不僅有,大至還可分出小三類來。
一類老天賞飯,天分使然,品種特殊,生來就比人多生了雙隱形翅膀,努力一把,便能扶搖直上九萬里,與太陽並肩。
另外兩類不說也罷,連鳳毛麟角都叫不上,實實在在的特殊情況,簡單說:其它花,以及種花的仙人。
蘇語姑娘顯然算不進這三類,她是朵爛泥里生出的奇葩。
儘管那並不是言語可以形容的美,但以她的狹隘到憋屈的閱讀量,能叨出這句野路子的詩來,已經是神來之筆了。
空蕩蕩的客廳里過分安靜,又像是溢滿了什麼東西,在有限的空間裏壓縮,讓整個氛圍都凝固起來。
蘇語這麼一個瘦瘦小小麻杆似的小姑娘,就不聲不響的站在那裏神遊,冷風淌進來,也燒糊塗了似的察覺不到冷。
大約也不是燒的,是給目之所及的美,猝不及防的麻了心。
那仿佛是一幅人間不可得的畫,每一筆都巧奪天工,像清秋幽瀾的湖面,像初冬純冽的積雪。
深入靈魂的純美宜人。
叫人只想做那第一個踏雪人。
兩個小女孩就這麼隔着階梯,一上一下,不遠不近的對視……嚴格來講,還稱不上對視——她們眼神相碰的靈魂交流。
這倆人只是擺着眼對眼的姿勢,各出各的神,各發各的呆,睜着兩雙眼睛,一塊兒默默的出神罷了。
兩個極端環境裏長出來的姑娘,擁有不同的故事,生成不同的人格,形成不同色彩的靈魂,卻在這個情境下,離奇的同了步調。
同調的不僅僅是發呆……
紅燈區是養不出什麼淤泥不染的遺世蓮花的,那不符合社會科學主觀規律。
蘇語這一朵奇葩,即便還處於含苞思眠的菁菁年歲,也根骨挺立,自帶異香——
小姑娘蕊黑着呢,畢竟耳濡目染,任誰自小近距離觀覽妖精打架,直觀、真實、無碼的,見慣十八般武藝,三千六百種姿勢,也能煉出閱盡千山的滄桑老司機心態。
染的徹徹底底。
萬幸沒來的及沾上積沉在地溝里腥臭的腐氣,現在這正塑三觀年紀被蘇家從泥潭裏提溜了出來,根莖還是鮮嫩的,發着生機勃勃氣息。
有人這些個履歷。
直面任何視覺衝擊,蘇語大概都能保持無與倫比的淡定。
——害羞是不可能害羞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害羞,自形慚穢這種也是不可能存在的。
皮鞋踩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很輕的一聲又一聲,像花瓣落在水面,點出漣漪。
蘇語回過神來,便看着對方一步步的從階梯上踏下來,潔白精緻的圓頭鞋尖上,攬着一汪的穹頂匯下的光,亮得她眯了眯眼。
像她的人一般,好看得如夢似幻,亮得刺人,又讓人無論如何都捨不得閉眼。
女孩那雙眼晴,即使是空洞的,也美得動魄驚心。
真真是雲泥之別。
蘇語就站在那裏感嘆,一動不動的盯着看,眼神直直的,要不是她小姑娘的外表,這盯人看的行為,簡直就像個痴漢。
兩個人的距離越來越近。
又一次對上了眼睛。
那雙驚心動魄的眼睛,突兀的,多了一點神彩。
她的腳步停了下來。
蘇語盯着她的眼睛,愣了一下,嘶啞的咳嗽一聲,臉皮因為發燒,微微發紅,漆黑冰涼的眼睛卻也多了些別的什麼。
對方輕輕的,看着她的眼睛,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輕輕顫動,她歪了歪頭,漆黑的頭髮就那麼靜靜的從背後落下肩頭。
兩個人就這麼旁若無人的對上了信號。
沒有聲音,也不在有動作,開始了用眼神毫無障礙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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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哪有那麼多精彩,一個人的大多數時間,都流逝在寡淡無味的平靜里。
他很想見一見心上人。
但哪是那麼容易見到的?他甚至連人家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
白安漫無目的的失落了一小會兒。
倒不如說這樣冷漠的現實,才符合他的認知與想像。
這世上,不相干的陌生人太多,見過一次已是五百次回眸的緣分,哪能那麼容易,還有再相遇的機會。
他用手摩擦了一下微涼的臉。
穿着毛衣的手肘擱在淺淺的窗台上,撐着臉,眉目懶散的看着窗下的梅樹。
對照着不屬於他的記憶里,過去的三個冬季,這從長在窗下的枝丫,如往年一樣,花全開了。
漂亮的沁紅,風骨清雅。
只是蓋着薄雪,已有了凋落的跡象。
白安盯着最近窗的那一支,看它斜垂的弧度,在心中下了個決心。
等這枝花落盡了,他就不再去想那個小姑娘了,念想也不留。
他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成年人。
成年人的世界,職場官場,內圈外圈,多的是分分合合,逢場作戲,能睡不能睡的,能愛不能愛的,只有分得清楚,才能步履從容。
他還是個孩子,還沒到在感情上浪費時間的時候。
嗯,好孩子不能早戀。
白安還沒這個資本。
春心萌動的暖意,偶爾品味一下滋味,溫一溫僵硬久了的身子,活一活凍疑成漿的血液,讓自己知道自己是個還活着的人。
那就很好了。
情不知所起,若無緣分,便不要一往而深,無論什麼,期限延長之後,過了保質,酸甜苦辣的古怪滋味,能將人嗆出淚來!
他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顧慮別的東西,時間表已經排到密集的程度。
他的生命和壽命甚至都沒有足夠的保障。
天不予時,地不給利,心力有窮,緣分到此為止,沒有養分的單戀,只能無疾而終。
儘管他明白,他的心臟切切實實地悸動過,想念什,哪怕短暫到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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