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月心中微微笑着,對這被捉,她從沒怕過,眼中卻沁出淚來,苦笑道:「長安救我。」
看着霍長安抬手止住侍衛,高大矯健的身形一步一步逼近,漆黑雙眸透出的倨狠絕殺的氣息,仿佛她是他戰場上的敵人,無煙本微微鬆動的手,忽地便緊了轂。
他們不是曾經那麼愛過麼,那時,她信,他可以連命都給她。為什麼,會演變今天這般局面?
她方才還打算敬連月一杯,是真要祝他一世長安,為何轉眼間他要以這樣的目光看着她?!
她明白連月的把戲,也知道自己這時硬扛有多傻,但她的自尊不容連月來挑釁,他來毀壞銓。
她冷冷笑着,將瓷尖抵緊連月的頸項,接着用力一划,那白皙的頸項頓時血珠迸冒,紅白之間,觸目驚心。
霍長安臉色盡變,厲喝一聲,「放了她,我任你處置。要殺要剮,悉隨尊便。」
他眼中的緊張和在乎,仿佛一枚尖針悄悄刺進無煙心裏。於是,她笑得越發風淡雲輕,帶着諷刺反問,「好笑了,霍侯,我憑什麼要處置你?你以為你是什麼人,我只要處置傷害我的人。你說我動你的人,你怎麼不問問她們又對我做過什麼?」
她挑眉看着他,臉上寫滿桀驁不馴,眉尖如顰,似千浪堆雪,那般絕色風流,驚心動魄。霍長安一瞬神思竟有絲恍惚,仿佛她無論做了什麼,他也不忍心責怪,他都可以由她做去。
連月似乎也看到他眼中的動搖,哽咽着開口,「長安,是我不好,如今皇上寵愛李懷素,她心懷怨恨,我藉機向她描述你我如今的幸福情狀,告訴她我們即將要孩子,我承認,我是有意激她,誰讓她當初那樣傷你。但那也不過是一時言語之快,並非真正想害她什麼。」
霍長安為一瞬心軟而歉疚,連月是他的妻。這些年來連月待他的深情他不是沒有看到,而眼前的女人,卻因自身的寵愛被奪便要遷怒於他的人,他竟還為她心軟?終於,那該死的念頭一晃而過,看着連月通紅的雙眸,他頓時恢復了所有的強硬,「魏無煙,連玉和懷素好,你就將怨恨怪罪到我妻子身上,你真他.媽的好笑。」
好個妻子,口口聲聲的妻子……無煙心中有什麼為之一顫。她強令自己不能自亂陣腳,目光落到地面的狼藉上,冷冷道:「霍長安,問問你妻子地上這打碎的酒水到底怎麼回事,看她敢不敢答你?」
眼看霍長安聞言眉心一擰,眸色變得幽沉,連月眼中透出濃濃的失望,自嘲笑着道:「長安,你也認為這酒有問題?你我夫妻數年,還不信我嗎?我能在這種地方毒死她?她今日若喝了我為給她的酒而死,我能脫得了干係?我不怕影響你我感情?太后能放過我?」
霍長安看向孝安,孝安拂袖冷笑,「長安,難道你連哀家也要懷疑?還是說,你認為你媳婦真能做出這種虧損事兒來了?」
霍長安率領過千軍萬馬,從來就不是拿不定主意的男人,他一掠桌面酒具,又瞥了眼地上碎盞,直接問連月,「告訴本侯,她在說謊。」
連月一瞬拿捏不准他想法,但她本就是個強大的人,來前孝安又和她一番交談,是以,她特別鎮定的看着霍長安,臉上卻透出薄薄的失望,「你不信我沒關係,但長安,我沒有說謊。」
她說完這一句,不再言語,失落地垂下眼眸。
霍長安突然拿過桌上酒壺,往口中灌去。
酒水順着他喉結流淌下來。
末了,他挑眉冷笑,將壺嘴傾轉過來,再無酒水滲出,他竟將酒喝得一滴不剩。
「沒毒,魏無煙。」他牢牢盯着無煙,一字字道。
無煙冷笑,「毒不能只下到我喝的那一杯里嗎,壺裏的酒長公主也喝,她能把自己毒死?」
霍長安同樣發笑,「我自有辦法證明。」
無煙正起疑惑,只見霍長安忽地俯腰從地上撿起什麼,她定睛一看,卻見那是一塊較大的殘盞,霍長安淡道,「這裏面還有殘餘。」
無煙一驚,剛大喊得一個「別」字,他已仰頭將殘液喝光。
室中人目不少,卻登時陷入一片可怕的寂靜中去。
霍長安眸中湛湛沉沉,唯唯剩一分嘲諷九分狠色。
「放人。」
他只說了兩字,非常簡短。
無煙還是讀懂了裏面的信息,他不會手軟,毋庸置疑。
無煙竭力讓自己雙手停止顫抖——懷素說,這酒有毒,可怎麼……一瞬,她心中轉個千百個想法,最終只是想:我該相信信她。
也許這本就是連月的一個圈套?她早知素珍藏身於此?
答案是什麼,她此刻無從稽考。
她能相信李懷素,可是,霍長安卻不會信她。
罷,既然自己「技」不如連月,這酒被證實為無毒,她也不多說,放人就是。並非認栽,只是不願連玉過來難做。
可就在她準備撤手之際,只聽得連月在耳邊驚呼,「魏無煙,你要做什麼?」
做什麼?無煙冷笑,她沒有做什麼,只是要放了她。
可是幾乎與此同時,一道聲響擦風而過,所有一切發生太快,她只感到一股熱流從她手腕汩汩噴濺而出,她手中力氣盡失,瓷片從緊握的掌心跌落到地上。恍惚中,只看到霍長安揚起的手。
自己腕骨上,深深嵌着一塊碎瓷,濃稠的鮮血沿着手腕簌簌滑落。這塊瓷片,是霍長安方才握在手上的殘盞——
無煙只覺這輩子從未如此驚過,如此痛過,如此怒過!明知連月那聲呼救是故意的,也意識到自己接下來這樣做與傻子無異,但她還是拔下自己的簪子,在連月得脫、疾步奔向霍長安之際,往她後背狠狠刺去。
霍長安臉色驟變,目光變得凌厲,他五指一握,衣袍疾起,已落到二人面前,動作迅猛異常。在將連月拉進懷中保護的同時,他雙唇一抿,出掌擊到無煙胸.膛上。
簪子從掌心掉到地上。無煙狠狠摔了一跤,一股腥甜極快的衝上喉嚨,她吸了口氣,沒忍住,咳了出來,鮮血濺到白衣上,就像紅梅開在雪中。
四下眾人包括孝安都驚住,連月眼中一濕,心頭微微漲疼——她嫁他這麼多年,終於,終於第一次,感覺到他對她的感情。原來,也可以在無煙之上。霍長安並非當事人不知,魏無煙方才手指微動其實是打算放她,她故意一喊,讓他以為她是要傷自己,終於將他的情意試了出來。
霍長安緩緩鬆開連月,看着無煙倒地,很明顯他被觸動莫大,眉心緊擰成川,他大步踏出,似想上前察看,但一步之後,他幾乎立刻定住腳步,緊攥着雙手,眸光複雜的看着她,語氣低沉又沙啞,仿佛漠然的解釋,也仿佛是冷酷的警告,「我只用了不到半成的掌力,你不該咯血。我說過,你不該動我的人。她是我的妻,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她,誰都不行。」
無煙看着眼前這個男人,忽而好想大聲笑出來,因為曾經的一切終於在今日成了最大的笑話。她想聲嘶力竭指控他,可是她說不出口。因為,霍長安已不再愛她。
若還愛她,他不會捨得刺傷她拿來彈琴的手,更不會給她這麼一擊,並且認為,她的痛苦是偽裝。
無論什麼時候,向一個不再愛你的男人控訴和質問,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她臉色慘白,放下捂住心口的手,微微搖晃着站了起來。
孝安見計算已成,大局已定,淡淡一笑,令道:「來啊,將這膽敢殘害長公主的孽妃給哀家捉起來,打入大牢,聽候發落。」
急急率着羽林軍進來的連捷和連琴看到的便是這副情景,心中都暗道不妙,縱然和無煙相交不深,連捷心頭也忍不住掠過一絲憐憫,連忙向孝安行禮道:「臣連捷救護來遲,太后娘.娘恕罪。來人,還不快快將太后娘.娘和長公主保護起來。」
他說着朝為首的羽林軍頭目使了個眼色。對方會意,立刻率人將孝安等人圍起來。
無煙向連捷望了一眼,心知是連玉囑咐,她不假思索,面向霍長安依舊笑得驕傲,「你說對了,假的,我讓李懷素和我做了這場戲。」
索.性將罪過都攬到自己身上。她不能欠連玉和懷素的情。
霍長安牢牢盯着她,目光越發幽沉,寒光凜凜,眼中仿佛揉不進昔日半分情意,證據面前,他不能不信。他心中冷冷想,她這般驕傲的人,亦從不屑說謊,她既承認,便確是行了誣衊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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