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兩個……」
慕容恪看着眼前愈發往激動狗血發展的調調,有些尷尬。
身旁的黑馬都不耐煩的打了個響鼻,厚厚的嘴唇里仍舊嚼着豆子,一左一右的橫晃着,不知怎麼,就透露出幾分傲嬌的模樣來。
謝小滿看着桓溫欠揍的表情,頓時失去了繼續跟他拌嘴的興致,狠狠的翻了個白眼,雙手在樹枝上一撐一跳,整個人倏然落地後,施施然就失去了蹤影,只將兩個男人留在此地。
桓溫嘿笑兩聲,走嚮慕容恪的神駿,仔細的打量了幾眼。
黑馬似乎很不喜歡桓溫的目光,轉了半個圈,把屁股對着他。
桓溫大笑道:「你這馬,可不像你的人。」
慕容恪搖頭一笑:「它叫采煬,有點認生。」
「實在是神駿非凡。」桓溫雙目放着精光,讚嘆着點頭。
慕容恪微微一笑,也不答話。他看着謝小滿離去的方向,又看了看身旁的桓溫,若有所思。
「你們兩個……」慕容恪最終還是又重複了一遍先前的話,只是很奇特的,依舊只有半句。
「燕國北路的部隊,什麼時候能夠佈置得好?咱們在這多呆一天,就要多耗散一天的糧草。你知道的,這支是我的嫡系,運送糧草需要過江。」桓溫打斷了慕容恪的話,聲音恢復了平日的冷峻與威嚴。
慕容恪也換上了認真的表情:「還請大將軍放心,至多五天,那邊必定會傳來消息。」
「否則呢?」
「否則大將軍撤兵也罷,就此與我慕容家交戰也罷,隨您定奪。」慕容恪說的誠懇。
桓溫聽着,卻冷笑起來:「你這話說起來或許痛快,聽起來也算是鄭重,可是你我都是聰明人,都知道這句話意味着什麼。不論是撤兵還是交戰,對我來說。都是沒有半點好處的。」
太陽高升的速度,要比尋常人想像的快很多。
最初還不過是一個雞蛋大小的疙瘩,不知哪個眨眼睛的功夫,就會猛地跳出來。仿佛把地面或遠山當成了平台,做了一個撐杆跳似的。
隨着太陽的升起,帶出的熱力也愈發明顯。身旁的霧氣逐漸被驅散開來,從密密麻麻密佈的水珠陣列,漸漸變成了星星點點的遺留。
而這些。也終究會在後續的時光中消散如雲煙。
悄無聲息的逝去,就如同人的生命一般。
桓溫感受着身旁不斷逝去的水氣,目光冷峻。
慕容恪的臉很俊秀,俊秀的幾乎像個女人,而且是很美麗很動人的女人。可是如今的桓溫,並不會因為對方的長相,而心懷善念。
面對戰爭的桓溫,更像是一部冷血的機器。利益最大化,這才是他所追求的極致,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不重要的。包括錢財、包括官職、包括人命,同時,有的時候,也包括他自己的性命。
這個世界上,敢於對慕容恪冷笑或是威脅的人並不多,但是桓溫敢這麼做。
慕容恪並不對此着腦,因為這個世界上,敢對桓溫着腦的人,也同樣少之又少。
「桓大將軍,來都來了。單憑這一點,已經說明了足夠多的問題。」
慕容恪看了看身旁的馬槽子,草料和豆子只剩下一點,純黑的采煬正在旁邊悠閒的散步。時不時揮動着尾巴,很愜意的樣子。
深秋的確是個值得愜意的時節,沒有了太多的蚊蟲,作為一匹馬,這的確是個好日子。
「我在燕國的時候,聽到過很多有關桓大將軍的事跡。」不知怎麼。慕容恪看着眼前逐漸清晰的天光,輕笑了一下,陷入回憶當中,「很多時候,面對着敵人的時候,我甚至忍不住會去想,如果桓大將軍在這裏,他會怎麼做?你是個足夠優秀的名將,只是很可惜,並未遇到明主。」
「你想說什麼?」桓溫的聲音愈發冷漠。他沒有皺眉,因為很多時候,皺眉是一種軟弱的象徵。
「沒有明主是個讓人很失望的事情,畢竟你我這樣的人,更願意去做一把利劍,而不願去做揮劍的人。這是你我所擅長的事情,也應該是你我的宿命。」
桓溫冷笑一聲:「難道,慕容將軍覺得貴國的國主很英明神武?」
這句話的音調帶着讓人輕易察覺的嘲諷,慕容恪當然聽得出,但是他並沒有生氣,也沒有對此做出任何評論。
「身為一把劍,擁有自己的意識已經很痛苦,一旦劍的意識與執劍人相違背,那必定會更加痛苦。桓大將軍,在世人眼中,你我都是揮揮手就可以血流漂杵的人,可其中艱辛,不足為外人道也。」
慕容恪輕輕的訴說着,聲音裏帶着輕微的嘆息,彷如魔咒一般,很容易就能侵入到人的血脈里、心臟里。
或許是因為心臟感觸到了什麼,桓溫哈哈大笑起來:「早就聽說慕容將軍有三好,皮相、兵法、縱橫之術!如今不過相處幾日,我桓溫就已經領教到了三好中的二項,果然不同凡響!只是可惜,如今雖然是亂世,卻到底並非春秋戰國。否則慕容將軍憑藉着三寸不爛之舌,怕是無須兵戎相見,就可以保證燕國太平基業了。」
慕容恪聞言也不說什麼謙辭,只淡笑道:「言語之所以動人,只不過是因為,所言之事是真非假罷了。桓大將軍難道不這樣認為麼?」
桓溫揮手道:「這些文縐縐的東西,我是不懂的。慕容將軍若是真的有興趣,不如我把郗超那個傢伙叫過來,你們怕是能好生討論三天三夜。就這樣罷!慕容將軍,五天時間,希望你莫要讓我失望。」
說罷,桓溫不做多言,轉身去了。
慕容恪看着他的背影,白皙到幾乎透明的面龐上,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采煬湊過來,用鼻子頂頂他的手臂,慕容恪知道它的意思,不禁笑罵了一聲,從腰間的袋子裏又摸出一把豆子來,捧在右手裏,餵給采煬吃。
天上一絲流雲也無,看樣子,霧氣也已經散盡了。
到得最後,桓溫也沒能問出他想要的答案,雖然這種答案,並不重要。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罷了。
那又為何要問呢?
其實桓溫自己也是清楚的,不外乎四個字——心有不甘。
有不甘之心,有不臣之意。
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桓溫只是不明白,如今在這個世上,與自己心境最為相近的,應該就是他慕容恪了。
燕國的國主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狗屁不懂的。之前他也曾經看過燕國的戰報,慕容恪在前線打仗時,燕國其他亂七八糟的人、包括燕國的國君,也做過扯後腿的敗家事。
這種事情,桓溫經歷過很多次。他很氣憤,氣憤到義憤填膺,氣憤到無以復加,甚至氣憤到想要一刀斬了傳遞聖旨的官員。
好在有郗超在身邊,有他不停的勸慰,有他不停的告誡自己——時機尚未到達。
於是乎,桓溫摔過碗筷、砍過俘虜、殺過降將,卻從未真正的發泄出心中的怨懟之意。
這種怨懟,並未因為時間的存在而逐漸消融,反而如同發酵的酒,沉澱在密不透風的深處,緩慢的醞釀着。
就在這醞釀的過程中,桓溫愈發冷漠,愈發冷靜,也愈發像一頭獨狼。
每次上朝的時候,他都會冷眼看着朝中的這些大人物,看着御座上軟弱不堪的皇帝,冰冷的如同太平洋的低氣壓。
狼子野心,他是有的。而且這心足夠強大,這匹狼的力量也正在與日俱增。
有心,未必會這樣去做。他在等,沉默又冷靜的等待着。
他的願望其實很簡單。
或許,就如同慕容恪所言,他桓溫不過是一把利劍,而利劍的宿命,只是簡單的殺戮罷了。
還於舊都。
四個字,簡簡單單。
這是他對國家的忠誠。也是他對自己的忠誠。
桓溫相信,慕容恪是跟自己相似的人。這樣的人,怎麼會對燕國的朝臣與皇帝,完完全全的俯首帖耳?怎麼會在他們幾次三番拖了自己的後腿之後,仍舊忠心侍奉?
這個世界上,不會存在這樣的人。
如果只是簡單的「看不出來」,那麼,他慕容恪,在心性上要比自己強大的多。
桓溫走回軍營,感受着整個軍營醒過來的味道,微微回頭,看着那個完全被樹林掩蓋住的身影,心情萬分複雜。
「哎喲,你們在哪兒抓的兔子?」
謝小滿的聲音傳入耳中。
「川川會這一手,我們平時在外行軍,都是靠着他的能耐吃點葷腥!謝參贊,您可千萬別說出去!」
桓溫尋着聲音,繞過一面帳篷去瞧,果然見到謝小滿正與三個士兵圍在一個小篝火邊上,旁邊地面上血跡斑駁,其中一個士兵,正在用鋒利的匕首割兔子皮。
「我不說,說這幹嘛,我屋裏還有點肉乾,你們要是饞,我就拿來分點兒。你們的桓大將軍也太摳門兒了,連親衛都餵不飽,其他士兵該怎麼辦?」
謝小滿看着「刺啦」一聲在火上滴油的兔子,舔了舔嘴唇:「對了,你們看到薛大人沒?我要找他。」
「看見了,之前還在那邊洗漱來着,現在應該是在自己的營帳里。」
「好,我去找找。謝啦!」謝小滿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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