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上廊檐下台階,門前兩名宮女蹲身屈膝行禮,遠遠地退往一邊。章鉞朝她們揮揮手,示意走更遠點,緩步走到門口,就見裏面果然是一間佛堂,高供着的一蹲如來佛像前,香案上爐台里插着燃香,太后背對着門口跪坐在香案前鋪團上,低垂着眉目單豎手掌,聽到身後腳步聲,另一手小木槌放在了木魚邊。
&小年紀竟然青燈伴佛,真是不可思議!」章鉞輕聲說了句,感覺心裏一陣堵得慌,連應有的君臣禮節也忘了。
&內有個鋪團,章相公進來坐吧!」太后卻面色平靜地微微轉身,側對着章鉞,又道:「這幾天百官都不上朝了,章相公是高興了吧?」
&後這話可就不對了,臣雖有些私心,但對這天下還是心懷憂慮,鬧到如今局面實非所願。可有什麼辦法,怎麼說也是歷仕三朝,對天下格局,我朝弊病了解甚多,想要做點事處處是羈絆,總免不了爭權。可若不爭,一旦時勢有變,臣本一介武夫,雖一朝為相,恐怕也只能任人宰割,妻妾子女成為他人俘虜,怎能不爭呢?」章鉞躬身一禮回道。
&家不懂得這麼許多道理,雖不知為何突然就成了皇后,又成了太后……想哀家進宮當晚,先帝就揪着哀家的頭髮,厲聲逼問哀家,二妹是不是魏王府劫了回去,可哀家哪裏知道……」太后說着,不禁流下了眼淚,又哽咽着道:「既然做了先帝的皇后,名份已經落實,先帝彌留之際又託付了很多事情,哀家總得替他看着。現在就是想問問,章相公一定要去關西嗎?」
章鉞聞言心裏有愧,當初與封乾厚謀劃,主要目的就是敲山震虎,讓朝庭警惕禁軍,雖料到宮內會顧全臉面要求魏王府換人續上聯姻關係,可能是個婢女或者庶女,但沒想到是魏王收養的義女王氏,說來她確實無辜。
但這個王氏在原本那個時空的命運也不見得好多少,若按時間發展,她會被趙匡胤迎娶續弦,立為皇后,因太得寵,又沒什麼後台家族勢力,為人所妒忌,不停地懷上又流產,然後病死時才二十一歲。世間事便是這樣,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好人死得快,禍害遺千年。
&了臣自己,也為了這個殘破的天下,臣必須要去!如果太后不願下詔,臣也不強求,到時關西戰事吃緊,中書幾位相公們總會想辦法的。」眼前就是一個愁眉苦臉的小娘,章鉞與她還能解釋什麼。
&相他們都避而不見,還能如何……哀家想過了,這樣下去遲早要出事,既然章相一定要離京出征,哀家可以賜詔,哪怕是節鉞都可以賜給,所有罵名哀家都擔了!」太后目光平靜而帶着堅定,看着章鉞又道:「但章相也要在佛前立誓,答應哀家一些事!」
章鉞聞言一驚,太后年紀不大,但心智頗為機敏,看來是什麼都明白了,竟然就這麼直言。可她說的是賜詔、賜給,也就是私下召見給予,這與偷劫或矯詔有什麼兩樣。
而章鉞要的是當庭頒發或當眾宣讀詔書,甚至一些加封,以盛大隆重的禮儀來進行,便肅然一禮道:「太后請說!」
&幾天在金祥殿,聽了章相公那一番話哀家就知道,章相公是要做大事的人。若去關西將來做成了大事,無論如何請保全官家兄弟幾個一生平安,他還是個孩子,對章相形成不了什麼威脅。」
&後恐怕誤解了一些事,臣對金祥殿裏的那個位子從來不感興趣,他們的命運如何,取決於他們自己,臣雖然也同情他們,可不一定救得了!」章鉞心下冷笑,到時候成為亡國之君的多了去,如果一定要作死的,憑什麼網開一面。當然現在是可以答應,但這種違心的話,他不想說。
&相公什麼意思?哀家聽不明白!」太后臉色驚疑不定,目光忽閃着滿是惶恐之色。
&什麼!這個亂世,立國稱帝的很多,他們坐着大位奢侈無度,卻不管庶民死活,一些洗滌污濁、揚眉吐氣的事,總要有人去做,不能讓奸邪趁機巧奪,那是天下人的災難,多年後會死很多很多人,你不會懂得!」章鉞覺得與這個小姑娘很難說清楚,站起身又道:「言盡如此,臣告退!」
&相公……」太后還想說些什麼,見章鉞已經起身離去,跟着出了佛堂,站在廊檐下一陣感傷,忍不住扶着廊柱哭出聲來。
出去的時候,董光買竟然已經走了,兩名宮女站在門前,李尚宮目光閃亮地迎上前蹲身行禮,章鉞直皺眉,立即閃開繞着走,不想李尚宮仍是跟上來,在後嗲聲嗲氣地嬌膩笑道:「奴送章相公到滋德殿前,那兒會有內侍帶你到宣佑門,若要走東華門也可以!」
章鉞走得飛快,只怕她又粘上來,要是被人看見亂說,那可不妙。尚宮可是正五品女官,她顯然是將別人支走了,當下閃開一步警告道:「你要帶路走前面!最好規距一點!」
&規距什麼?奴要是喊一聲你就走不了!不過是看你長得英俊,居然嫌棄人家,還不老實……奴也沒你想的那麼下賤!哼!」李尚宮偏就上前幾步,站在章鉞面前仰着臉,一推章鉞胸口,哼了一聲就走。
章鉞這才發現李尚宮身材高挑,容貌長相倒確有幾分姿色,走路的步子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經過宮內訓練本來就這樣,走得真叫一個萬種風情。這些像幽禁一樣久居深宮的女人們常年見不着真正的男子,有這些行為也算正常,只得由她帶着出了滋德殿。
出了殿前廣場宮門口,前面是宮牆窄巷,李尚宮見左近無人,回過身道:「這幾天宮人都在私下傳着,說章相公要登基了,是不是真的?」
&覺得這是你能問的嗎?」章鉞暗吃一驚,臉色陡然冰冷,上前一步伸手就掐住了李尚宮的脖頸,獰笑道:「說吧!還有什麼?這幾天有些什麼人見了太后,都說了什麼?」
&家要死了,說不了話!」李尚宮狡賴地一笑,閉上眼睛不理會。
章鉞心中大怒,是真想一把掐死她,可又想從她嘴裏問出更多,只好手指鬆開微微下滑按在她脖頸一側。李尚宮這才媚笑着白了他一眼,輕聲道:「沒良心!奴家冒着性命危險示好,你就一點表示都沒有?」
&真想死嗎?」章鉞惡狠狠地威脅,大手再一次掐住了她細長脖頸,突然加力捏緊忽又鬆開。
李尚宮臉色一白,低頭一陣猛咳,這下總算是嚇壞了,連忙道:「范相公和王相公一起入見了兩次,都說叫太后不要下詔,可太后又害怕,王相公走時又回來進言,若一定要宣詔,就宣趙匡胤率禁軍隨章相公一同出征!」
&有其他消息就去吧,危難時拿着這個出東華門,到棘瓦子劉記靴帽店找掌柜的,說不定可以保你一命!」章鉞遞給李尚宮一塊玉佩,這是章鉞獨有的飾物,沒什麼特定的大用,但李尚宮若真去劉記靴帽店,那就是自己鑽進軍情司的羅網了。
章鉞揮揮手打發李尚宮走了,心中大為惱恨,看來……不夠狠真的不行吶!但真要你死我活嗎?不過,趙匡胤會聽命?真是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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