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天空烏雲翻滾,雷聲轟鳴,傾盆大雨滂沱而下。雨幕中的金祥殿東偏殿外,屋頂雨點聲一聲喧囂,廊檐瓦當處,晶瑩剔透的水簾如瀑布一般傾瀉,濺落在漢白玉雲紋石雕護欄外的水槽中,揚起一串串水花,奔騰洶湧向台基下的排水溝,溢得廣場上滿是積水。
符彥卿一身紫袍,頭上戴了一頂斬哀冠,倒背着雙手站在殿前望向遠方,那微眯的雙眼滿是落寞之色。年十七虛歲的太后一身素服練巾,任宮女攙扶着站在大殿門口,捂嘴小聲哽咽着。
七歲的小皇帝宗訓也身着孝服倚在母后身旁,眼巴巴地看着廊檐下串串水珠,想要去接水玩樂,但沒有人開口,小小孩童也感覺到氣氛的異樣。內侍監令楊思誠帶着幾名內侍遠遠站在一旁,太后和官家雖年紀小,但有這位老魏王在,內侍們都不敢掉以輕心。
偏殿內,范質、王溥、魏仁浦、韓通、袁彥五名託孤重臣都在,獨不見了王朴,幾人臉色凝重,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
&出來吧!這都快到晌午,不用再等了,王文伯抱病告假,章元貞乾脆在家伺候婦人了,還議什麼!」符彥卿長嘆一聲,揮揮衣袖,仰頭望向陰沉的天空,眼皮跳動着,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都七天了,既不上朝也不問事,真是太不像話,他們心裏還有忠孝仁義嗎?」范質氣呼呼的跺着腳,黑着一張老臉,言語間滿是怨氣。
&們去王文伯家裏探病,下午再把人請過來!這位秦公竟如此威風,老夫倒要去看看!」符彥卿惱怒地一抖袍袖,從內侍手裏接過雨傘,大步走下御階,衝進雨幕之中。
到東華門外短短的一段路,長袍下擺已然濕透,符彥卿顧不得這些,急匆匆上馬車直到城南,很快到秦公府門外,讓車夫前面去叫門,符彥卿自行下車跟上,恰好門房開了門,見是貴客駕臨要進去通報,符彥卿一把拉住,冷哼一聲,大步就往裏闖。
門房看了一眼外面的馬車,那旗幡雖然濕透,可還是現出了一個魏字,頓時驚得大喊:「魏王駕到!快快報與阿郎迎駕啊!」
可惜外面風聲呼嘯,大豆一般的雨點敲打得房頂瓦片嘩嘩直響,滿院一片吵雜,根本沒人聽得到。符彥卿沉着臉,大步如飛闖進大門、二門,到了中堂上東張西望,裏面窗明几淨,簾幔輕飄着,卻不見一個人影。
正自發楞,一名年輕婢女出現在門口,雙手叉腰,面罩寒霜斥道:「你是誰?不請自來,這兒是你能亂闖的嗎?」
&元貞在哪兒,叫他出來!」符彥卿大怒,一個小婢女什麼身份,見了客人也敢斥責,真是成何體統。
&着!不要亂跑!」婢女楞了楞,口氣稍稍緩和,疊手蹲身行了個萬福禮,轉身飛快去了。
此時,後宅北堂上,符金瓊正坐在屏風前做着針線活兒,不時瞟一眼章鉞正和卞鈺,他們在玩葉子戲,三個孩子圍在一邊嘰嘰喳喳地嬉鬧不休,另幾個卻是沒有過來。
&郎!不好了,來了個穿紫袍的老頭直接闖進了中堂,看樣子是個貴人,可兇橫了,你還是去看看吧!」黃鶯快步跑進來,脆聲叫嚷道。
&他呢,這幾日經常有人強自闖門,先晾一會兒再說吧!」章鉞坐着動都沒動,手裏繼續發牌。說起來也是巧,自那日見魏王府車駕進京,章鉞就猜到這老頭來京,多半是來調解修補各方之間的關係,便乾脆以各種藉口推搪着告假不上朝。
但沒過兩天,聽說王朴也抱病在家,不去樞密理事了,暗想他們之間可能是有什麼事情談不好。很快,有刑部尚書李濤、戶部侍郎邊光范相繼登門表達善意,主動透露了王朴為何抱病的消息。
&好興致啊!你眼裏還有朝庭嗎?」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影出現在門口,滿頭黑線冷哼道。
&好漂亮的白鬍子也!」堂上章鉞和符金瓊大吃一驚,正面面相覷着,薇薇和萱兒拍着小手笑嘻嘻地叫道。
符彥卿一眼就認出了侄女,那安祥微笑的神態讓他心中一陣安慰,可見章鉞居然和侍妾在旁玩葉子戲,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兩個小女孩天真無邪的歡笑,把他滿腹惱怒全堵了回去,不禁一甩袍袖轉身出去,站在廊檐下靜等。
&知伯父駕臨,有失遠迎,還請恕罪!」符金瓊連忙起身,與章鉞一起過來見禮。
&了行了!元貞你出來,老夫有事與你說……」看了侄女一眼,符彥卿揮了揮手,轉頭看向章鉞,目光漸漸嚴厲起來。
&起來四伯父還是初次登門,小婿受寵若驚吶!」章鉞面帶微笑,目光閃爍,心思一轉,眼前雖是妻子的四伯父,更是堂堂魏王,當朝皇帝的外公,但若是讓自己屈從於別人的話,那就不用多說了。
人在亂世,我命由我不由天。
章鉞便又道:「中堂雖好,然燥音甚大,倒是書房更為清雅,四伯父意向如何?」
符彥卿一怔,心中暗罵:好個小子,幾年不見翅膀硬了,竟敢試探於老夫,真是豈有此理?可轉念一想,還是書房好點,有些話還是不能傳於外人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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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范質與韓通等五人乘馬車出現在王朴府門外,一名身着圓領青袍的年輕人出來開門迎接,躬身見禮,言語間滿是憂慮之色。
&父前日夜裏捶胸頓足大哭,言稱自己不該早早進言讓先帝立儲,以致釀成今日之局,哭罷竟脫下外袍懸於梁頂,欲追隨先帝而去,幸賴老僕發現及時,晚輩撞開房門得以救下,這幾天不發一言,日日唉聲嘆氣,該如何是好啊!」這年輕人是王朴次子,名叫王僎,恩父蔭補西頭供奉官,但只領薪俸,並沒實任其職。
幾人一聽面露驚色,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范質,但老頭一臉毅然,似是沒見一般不為所動,發出一個重重的鼻音,背着雙手就往裏走去。
幾人進了王朴臥房,王僎前面走着,趕緊打開門窗,搬來矮榻請幾人落座。范質向簾帳挑起的臥榻內看去,王朴身着中衣,半掩着衾被面向里側而臥,明顯動了動手腳,卻是沒聽到幾人的說話聲一樣。
&伯啊!某豈不知你是心病,何必如此呢,縱算時局萬般艱險,你我也得共渡難關,只要過得這幾年,總有苦盡甘來的時候。」范質當然知道王朴心裏的不滿,溫言細語地勸着。
就在魏王抵京當天,范質與幾名託孤重臣謁見,談起現今朝局,王朴竟然當着幾人的面提出:待先帝靈柩下山陵,頒詔大赦,加封章元貞為北平郡王,進中書令,參知政事。
符彥卿還沒表態,范質臉色大變,一下就跳了起來,大吼着嚴辭拒絕了。別說章鉞這等武夫,就算是文臣如魏仁浦、李濤、邊光范等人都被否決入相,他怎麼可能同意。他也不是不明白,眼下時勢不一樣,給出大利使魏王周旋轉圜,把章元貞羈絆在京輔佐幼主,驅虎吞狼之下,一個趙元朗何足道哉。
可這樣一來,國朝規距大壞,以後武夫封王拜相,若出事的話誰能製得住?就算不出事,武夫壓在文官頭上。好不容易自太祖祭孔廟,文臣士大夫地位漸有提高,一朝重新被踩下去,不僅是范質接受不了,天下很多文官們都會有怨言,他范質自己和託孤眾臣也就要承擔罵名,里外不是人了。
&依你這般行事,我等是苦盡甘來了,他章元貞遲早就身敗名裂了,你以為當今之世,此等武夫可隨意使喚?」王朴呼地翻過身來坐起,滿臉惱怒地指着范質厲聲斥道:「範文素啊範文素,你可德何能,執掌相位近十年,竟是此等心胸,如何做得大事。先帝好好的遺囑策略,叫你辦了個一團糟,你於心何忍?」
&勢陰差陽錯,先帝走得太快,豈是某一人之錯?移蘭州宣崇文鎮鄧州武勝,他章元貞是能得黃金填補虧空,可朝庭要撤消兵甲作坊真能做得到?你沒見王彥超開始稱病不去,可突然去了就再沒消息,這是因何故?他昝居潤一路慢吞吞,到陝州就乾脆抱病請回朝了,如之奈何?」范質心情複雜,雖被王朴這般指責,卻也忍了。
&位相公消消氣,且別再爭執,這樣解決不了事端。他章元貞好歹總算是顧全大局,沒有亂來,可趙元朗馬上就要回京了,兩人在幽州時就爭執不和,這要再出事可如何收拾?說句誅心之言,到如今,沒有章元貞點頭,侍衛司兩軍四廂可不大調得動。」韓通心中也甚是擔憂,前段時間打了那兩個鬧事的軍都使,很多軍官自發前來求情,令他心驚膽顫。
&是!尾大不掉!動也不動不得,可也不能放任!還有殿前司,那個趙元朗也是算計深遠,先帝發現的太遲了啊!」袁彥也是沒什麼好辦法,他與韓通贊成王朴的意見,可范質、王溥、魏仁浦猶疑難決。
王朴喝斥了幾句,重新躺下再也不吭聲,對幾人的議論充耳不聞。范質低着頭,與王溥幾人頻頻交換眼色,始終還是難以拿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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