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帝站起身來,負着雙手,又道:「魔界之魔藤,乃對付仙族之利器。受此魔藤所傷者,需飲心系之人的心頭血,每隔七七四十九日一次,五次輒止。若非君玖上神是司主心系之人,恐怕就算是飲了一次他的心頭血,亦早已是虛弱不堪了。」
一襲白衣傾城,一頭墨發青長,一抹淺笑安然,一指輕撫柔軟。
那是君玖,早已經在傾瑟心裏不知不覺生了根。根深蒂固。
所以,他那般為她,她才會痛。痛得恨不能永不見他。
傾瑟一手撐着桌几,一手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天帝卻破天荒沒有伸手過來扶她。他曉得她的倔,這個時候任何人向她伸手她皆會視若無睹。遂天帝些微蹙起了眉,繼續道:「孤不在意君玖上神如何,孤只在意司主如何。倘若司主好起來,就算是跟了君玖,孤也阻止不得。更何況,九尾狐族的心頭血,不會輕易給一個閒雜旁人,你對於他來說,也必定十分之重要。」
「不要說了……」
天帝抬起袖擺輕柔地替傾瑟擦拭着額間細密的汗珠,擦拭完之後才又親昵地哄着她道:「好,孤不說了。」
傾瑟艱難地直起身,寬大的黑色袖擺一不小心自小桌几上面掃過,茶具混着滾燙的茶水全部被她掃落在了地上。她皆毫不在意,跌跌撞撞欲走出幽冥宮,口中喃喃道:「你不要再說了……」
天帝面色嚴肅,就在傾瑟路過他時,冷不防伸出手指去,點住了傾瑟的後頸。頓時傾瑟身體沒了重心,癱軟在了天帝的懷裏。
天帝將她打橫抱起,走向床榻那邊,抿着唇道:「何故要將自己弄得這般狼狽虛弱,明明身體還這般差,非得要逞強。君玖上神眼下又沒在幽冥境,你要逞強給誰看。」
讓傾瑟安安靜靜地躺在榻上,天帝拉過被子替她輕柔地蓋上。細細一瞧她,才猛然發現,距離上次一別,傾瑟清瘦了許多,白皙的膚色,減削的下巴,越發顯得魅然了。但就是更加令人心疼。
轉身離去之際,天帝只輕輕落寞地道了一句:「傾瑟,是孤與你無緣。但放眼整個三界,除了孤,就只有青丘君玖配得上你。」你喝他心頭血,他心甘情願;因而你並不欠他,更無需痛苦。
(二)
傾瑟醒來的時候,幽冥宮內有些昏暗。不曉得這一睡又是多久,她虛軟地自榻上坐起來,手撐着額頭,腦子裏仍舊是有些犯迷糊。
她緩了許久方才清醒了些,然後下榻,進了偏殿想尋口水喝。
不想偏殿裏卻全然沒有一副昏暗的光景,四周高大銀灰色的燭台盞上,正幽幽燃着溫暖的燭火。偏殿進門口的左側邊,有一張半矮四角飯桌,桌上放着一桌子的飯食,一眼看過去,色澤甚佳,令人頗有食慾。
飯桌一邊,寒生正垂着眉眼認真專注地佈置飯食。隨着殿內的燭火閃了閃,他抬起頭來,恰恰看見門口的傾瑟,愣了愣,然後才挑起嘴角乾乾淨淨地笑:「下官估摸着司主這個時辰該醒了,這些都是將將才做好的。」
傾瑟一言不發,安安靜靜地走了進來,坐在飯桌前。
寒生便問:「司主想吃哪一樣?」
傾瑟怔怔的看着寒生那隻拿着筷子的手,原本白皙修長的指節卻佈滿了紅紅的傷痕。她才倏而記起,她讓寒生去領過罰,用夾指棍夾了手指三日。
一碗湯放在了傾瑟的面前,傾瑟捧起來,湯里的熱氣散發出來將她的麵皮烘得模模糊糊,只隱約看得見她淡淡地皺起眉頭,問:「手,還痛不痛。」
寒生縮了縮手,略帶寵意地笑了笑,道:「下官不痛。」說不痛,那還真的是誆人的。這幽冥境的刑罰,不僅樣樣能落到痛處,還皆是陰氣煞氣狠重,寒生是幽冥境的判官,身上的仙氣亦是靠着陰氣煞氣來滋養,因此被幽冥境的刑具所傷,無法迅速復原。他受夾指棍夾手指,與人間那些凡人被夾指棍夾手指,所承受的痛楚是一般無二的。
「坐下來罷,不用布菜了」,傾瑟喝了一口湯,回味了一會兒,又道,「唔這湯太濃了,沒有上回寒生做的冰蓮湯好喝。」
寒生默了默,起身道:「下官這就去天山問雪神借冰蓮。」
傾瑟突然想起,上回寒生做湯用的那株冰蓮,還是青丘送來的呢。君玖本是想拿那冰蓮給傾瑟賞玩,恐怕他現在都還不知道,冰蓮早已經進了傾瑟的肚子。
她亦跟着起身,先一步走出了偏殿,吁了口氣道:「罷了,本司沒胃口了。將桌上的飯食都收一收罷,本司出去走一走。」
「司主舊傷未愈,下官以為不宜出去走動。」
「囉嗦。」
(三)
只是出去走一走,傾瑟出了幽冥境便招來一朵祥雲,明明不曉得該往哪個方向去,可祥雲卻毫不猶豫地只認定了一個方向。
那便是青丘。
青丘有什麼好呢。青丘什麼都不好。青丘的狐狸驕傲又狡猾,自大又霸道。
在路過一片山頭時,傾瑟在迷茫的夜色里恍恍惚惚地看見了山頭上一片蕭瑟的光景時,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在山頭上落了腳。
那一片山上,皆種滿了月凰樹。
還記得當時,傾瑟在青丘君玖上神生辰當日被君玖上神強制挾上山,見到一整片山上都被他種滿了月凰樹,她有多麼的震驚。
君玖說,他喜歡月凰,喜歡得不得了。
只可惜,這片月凰樹曾在傾瑟的手裏長葉抽綠,亦曾在傾瑟的手裏乾枯死去。而今擺在傾瑟眼前的,就是一叢又一叢死去的月凰樹。
那是當初在蓬萊仙島時,遇上君玖,憑着一時意氣,隨便捏了個決扔於這山頭之上,扼殺了全部的月凰樹。
所以才這般死氣沉沉。
傾瑟沉寂着面色,獨自一人在這乾枯的樹林了緩緩穿梭。路過之處,只見一道溫和的紅光乍現,並向四周擴散。紅光所及之處,樹木開始復甦。
一直待走到樹林的盡頭。
盡頭,傾瑟手扶着一棵樹,側身靠在了樹幹上,額上早已汗濕,嘴一張一噏微微喘息着。虛弱之餘,她也還不忘勾起嘴角譏誚地笑,狠狠無情地自嘲地笑,想她堂堂幽冥司主,何時這般狼狽不堪過。
恰恰此時,身後冷不防響起一道清清淡淡地聲音,使得傾瑟後背一僵:「你來這裏做什麼。」只是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傾瑟心裏堆積起來的寂寞便一掃而空。
她想念君玖。才曉得自己原來是想念君玖。
一眼望過去,滿目蔥蔥鬱郁的月凰樹。在夜裏的涼風的吹拂之下,樹葉紛紛飄落。眨眼一瞬間,禿去的樹枝上竟開始長花苞!
「傾瑟……」君玖道了一聲不可置信地讚嘆。
傾瑟便仰起頭看去,月凰活了,曉得會開花了,她眯起眼前淺笑:「不是說喜歡月凰麼,我又替你救活了它們,如今都要開花了。」說着她努力撐着身體,搖搖晃晃地離去,「我走了。」
「為什麼。」
傾瑟腳下頓了頓,臉色蒼白,卻還淡然自若地挑眉,問:「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為了救這些樹而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傾瑟反問:「你不是喜歡這些麼?」
(四)
話語一畢,君玖未再出聲。傾瑟兀自站了一會兒,等不到他再說話,便挪動着腳步離去。其實,她還想多聽幾句他說的話,聲音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好聽了。
不想腳下將將一動,身後君玖就突然閃身至傾瑟身後,長臂繞過傾瑟的前頸用力一攬,將她毫無防備地攬進了自己懷裏,前胸貼着傾瑟的後背,一字一句道:「以往我說得不夠清楚,現在你聽好了,我喜歡的幽冥獨絕世無雙的月凰,便是我懷裏的這株卻卻無疑。所以,我不允許她有一絲一毫的差池,就算是為了救這些樹也不可以。」
良久,傾瑟方才回過神來,手撫上脖子處君玖的手,試圖往外扯,悶聲道:「你放手,我要回去了。」
君玖手卻摟得更緊,清清淺淺道:「來都來了。」
「我明明說過不想再見到你。」
「那何故又要來。」
君玖將傾瑟抱起入懷裏,傾瑟便老實地依偎着,嗅着君玖胸前的衣裳里散發出來的清清然蘭香,呢喃道:「我不曉得為何要來,或許是走錯了路。」
此話一出,換得君玖啟唇輕笑:「嗯,或許罷。」
最終,傾瑟沒有回得去幽冥境,而是被君玖抱回了青丘狐狸洞。
不愧是青丘狐狸洞,狐狸自然是特別多。一路上,碰上的狐狸就有不少。男的女的老的幼的,白狐赤狐灰狐彩狐,從一條狐尾自八條狐尾,應有盡有。
當然九尾的狐狸,放眼整個青丘,就只有一隻。
只是沒想到,傾瑟從未來過青丘,卻原來青丘這麼一番熱鬧的光景。似乎倒有些像人間的味道,似一個小小人間。
即使眼下夜已經不早,傾瑟也看見了這裏熱鬧繁華的夜市。君玖就這般張揚地抱着她,清冷孤傲地自街上走過,街道兩邊的狐狸,皆對傾瑟投來意味不明的目光。
像是有一點點好奇……一點點瞭然……還有一點點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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