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傾瑟難得一直耐心抱着灰小貓沒有拋下它,而在城裏晃悠了一天。究竟在晃悠什麼呢她不知道,看着城裏凡人熱鬧的光景,她也只是路過看着而已。
她走過幾條繁華的街,於夜幕拉下時輕幽幽地站在了世家公子衛斂的府邸門前。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着灰小貓的毛。
傾瑟聲音飄忽着道:「小東西,想進去瞧瞧麼。」
灰小貓乖順地「喵」了一聲。
傾瑟便兀自若有若無地勾起唇角,抬手敲響了那闊氣朱門。朱門上的漆該是剛剛才刷上不久,色澤紅艷若滴,當真與偏城那邊的那幢古宅子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不一會兒就有腳步聲自裏邊響起,門應聲而開。
有小廝探頭探腦地自門縫裏四處張望,卻一個人影也沒瞧見,不由納悶兒地呲了一聲:「怎麼沒人呢?」
傾瑟早已經抱着灰小貓閒適地踏門而入,就似入她的幽冥境一般隨意。只可惜小廝看不見她,又只得將門關了去。
仙界有仙界的規矩,仙族不得隨意進入凡人的處所。這規矩是天帝定的,傾瑟雖不以為意,但起碼在進入凡人的住處時總得先敲敲門意思意思。
世家公子衛斂,家道中落。
府邸雖不大,但亭台樓閣水闕花榭應有盡有,只是即使有翻新之態,亦掩不住其沒落衰頹之色。
在一個入眼滿目春紅桑綠的園子裏,傾瑟如願見到了公子衛斂。着一身湖藍色錦袍,身材頎長英挺,眉峰入鬢目若寒星,薄唇微抿神色暗沉,果真是一個丰神俊朗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也難怪街上人人言他與縣令小姐的事時皆露出一股子艷羨來。
他身子斜靠在一邊的石桌上,仰着頭望天邊將將升起的清月。桌上一壺酒未動,月還不算一個月最圓的時候,賞月也賞不出個名堂。
傾瑟在外遊走了一天,有些乏了。信手拂落一張石凳上的幾片青葉,安安靜靜坐了下來。任由懷裏的灰小貓一眼不眨地望着公子衛斂,小小的身體顫抖得更厲害了些。
大抵是夜裏的風有些過涼,將灰小貓冷着了。
這時有小婢入到園子裏來,溫溫婉婉地走近,手裏捧着一疊嶄新的大紅錦衣,垂頭道:「公子,這是今日製衣店送來的喜服,請公子試穿一下。若是不合適,奴婢還可命人送回去修改。」
公子衛斂身形未動,吩咐道:「一會兒會試,先放屋裏去。」
「是。」小婢捧着喜服,規規矩矩地放去了屋裏。
出來要離去時,衛斂卻叫住了她。
小婢彎身依舊是連頭也不敢抬,道:「公子還有何吩咐?」
公子衛斂抬手斟了一杯酒,手執起酒杯,便往地面上緩緩傾倒,低沉着嗓音道:「過兩日就是十五,本公子大婚。莫要忘了給雲蘇燒些紙錢上柱香。」
小婢愣了愣,道:「若要是被少夫人知道了……」
「讓你做你就做。」衛斂語氣涼薄了些。
「是,奴婢知道了。」
(二)
「你可滿意了?」傾瑟捏了捏灰小貓的耳朵,問。
灰小貓似睡着了,蹲在傾瑟懷裏,不應聲不動作。
傾瑟便自石凳上站起來,拂了拂裙擺,抱着灰小貓欲離去。然她還未走得出園子的大門,迎面匆匆過來了一個小廝,遂她又退回了園子裏,多呆了片刻。
小廝徑直小跑進園子,衝着公子衛斂便抱拳躬身道:「公子,寧小姐來了。」
衛斂側了側身,隱隱蹙起了眉頭:「不是還有兩日大婚麼,她來做什麼。」
「說是想看看公子。」
「人呢?」他問。
小廝道:「小的將其引到了後門巷子,讓小姐自後門進來了。」
「先下去罷。」
果真小廝退下之後不消片刻,一抹嬌艷的身影便輕盈地飄進了園子。她一靠近衛斂,就親昵地自背後抱住了衛斂。
傾瑟眯起眼細細打量起着嬌柔的人兒來,長得倒是俏皮可人,眉目間浮着令人酥骨的柔媚,似要將這黑夜也都融化了去。
這便是城裏人口中所說的,公子衛斂三日後將要娶進門的縣令小姐寧妙麼。
衛斂輕輕笑出了聲,麵皮上掛着一副溫柔至極的神情,低低道:「妙兒,不是還有兩日就要進門了麼,如何今夜還跑過來,也不怕街坊瞧見了鬧笑話。」
寧妙嗔道:「我想你,就來見你,不可以呀?」
衛斂轉過身,手指摩挲着寧妙的腮邊,彎着雙目暈開唇角,道:「怎麼不可以,你不是夜夜都想我,都會來見我麼。只是聽喜婆說,婚前男女不能見面,否則會壞了姻緣。」
寧妙手指戳了戳衛斂的胸膛,嬌笑道:「我不信那些。」
衛斂捉住了她的手指,笑道:「乖別鬧。」
「噢對了,我讓製衣店給你送來的衣裳,你穿了沒有,合適不合適?」
衛斂道:「還沒穿。」
「那快快進去穿與我看看。」
衛斂似隱似現地挑起唇角,忽而兩指鉗住了寧妙的下巴,使得寧妙稍稍抬起頭來,四目相對眸光暗轉。他一點一點俯下頭去,唇慢慢靠近。
然就在他唇將將碰上寧妙的唇沿時,唇畔倏地溢出清淡的笑聲。下一刻他傾身過來,一把將寧妙打橫抱起,進了屋。
屋裏的燭火忽暗忽明。
(三)
傾瑟出了公子衛斂的府邸,黑魅的身影轉進了幽深不見底的巷子。
「喵——」
她腳下未停,薄涼的指尖摸了摸灰小貓的眼瞼,道:「哭什麼,方才聽他惦念着誰不是還挺開心麼。」
灰小貓小小的身子顫抖得厲害,一股腦地往傾瑟懷裏拱,似怎麼也無法阻擋這涼透的夜,仍舊是冷得緊。傾瑟攏起袖子將它裹了個嚴實。
繞過了幾條巷子,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偏城。偏城裏的那處古宅子,傾瑟進去的時候裏面點着幽幽的燈火,現下時辰尚早看來大家都還沒歇息。
只是在一搖一晃的燈火的映照之下,昨夜裏看起來顯得斑駁的漆痕,在而今看來卻原來是被大火吞噬之後徒留下的燎燎火痕。
破敗不堪的園子裏,某個角落蹲着一纖瘦單薄的女子,裙衫罩在她身上松鬆散散整個人看起來一點精神都沒有。她也正仰頭,失神地望着天邊那一輪高升的清月。
傾瑟居高臨下地睥睨着她,睨了半晌,方才幽幽開口道:「你叫雲蘇?」
女子愣了愣,未答話。
傾瑟便轉身離去。只是女子腳邊,遺落下一朵血色的月凰花和一包涼津津的蜂蜜栗子糕。
女子抬起眼來,看着傾瑟的背影,動了動唇。顫抖着手打開那包蜂蜜栗子糕,繼而混着眼淚狼吞虎咽了起來。
邊吃她就邊嗚咽道:「他知道我最喜歡吃蜂蜜栗子糕,他常常買給我吃……」
傾瑟幽聲道:「他已經忘了。」
「怎麼會……怎麼可能,他說我是他最愛的人,他怎麼會忘記了……還有我肚子裏的孩子,孩子不見了……孩子呢……」
傾瑟聲無波瀾,話語裏連一絲哀憫都不曾有,反而透着一股子近乎絕情的冷靜,道:「你不是死了麼,在這宅子裏被燒死了,孩子自然是沒有了。他已經忘記你了。」不曉得為何,要再三在這隻小鬼耳邊重複着,那愛她的男人已經忘記她了。
似在先前園子裏看見,公子衛斂抱着縣令小姐寧妙進屋時,傾瑟就曉得他忘記了。光是記得燒紙錢有什麼用。
她只是覺得,人都不在了,有什麼用呢?
女子恍然大悟:「對了,我已經死了,我肚子裏的孩子也已經死了。那天晚上,闖進來了強盜,將我拖進屋……床榻上還有我的血,我孩子的血……入眼之際一片漫天的火海……我是被燒死的……」
傾瑟不再傾聽,身後女子便喃喃狠語了一聲:「定是那狗縣令欺壓着他,要強行將女兒嫁給他。我怎麼能如他們的願!」
傾瑟想,那本司如何能如你的願。
(四)
三日後,城裏鑼鼓聲震天,幾條大街上都洋溢着喜慶熱鬧的氣息。
今日縣太爺嫁小姐,小姐寧妙生得如花似玉,嫁得城裏才貌雙全的公子衛斂。如何能不叫人羨紅了眼。
街上凡人來往不絕,皆站在街道兩邊伸長的脖子,等着長長的迎親隊伍自街上緩緩走過。
喜婆甩着手帕扭着腰身屁股走在喜轎旁邊,濃妝艷抹的一臉喜色,厚厚的皺紋堆了一重又一重。
然而,即使今天是個好日子,艷陽高照光鮮亮麗,可那麼幾條長長的街道,也總有陽光被些許錯落的屋舍所遮擋的時候,留下好些片混濁的陰影。
那些太陽照不到的地方,陰氣瀰漫,魂煙繚繞。
恰恰,迎親隊伍要在城內繞一圈,自那幢不久前被燒毀的宅子附近穿過。傾瑟便站在宅子最高的屋頂處,黑衣垂落,臂彎伏着一隻灰小貓。
就在迎親隊伍將將繞到宅子附近,突然此時,陰風大作。一時隊伍應付不及,皆被風吹得睜不開眼來,很快便零零碎碎各自散亂,哪裏還有個迎親隊伍的樣子。
到底還是喜婆歲數大見多識廣,手猛烈揮舞着手帕,焦急大叫:「你們不要慌,快快抬着喜轎離開這裏!」
即使他們什麼都看不見,也曉得這股風不同尋常。
就在這混亂之際,空中猛然想起一聲撕裂的呼叫,忽而一道強勁之力如離弦之箭那般,直直往那大紅的喜轎衝去!
站在高處的傾瑟霎時眯起了眼,周身騰起一股寒氣。
那沖往喜轎的白影,不是前些夜裏夜夜啼哭的女鬼又是哪個!她苦等了這麼多天,就是為了等來這一刻,欲對轎中的新娘子不軌。
那新娘子,是公子衛斂的新娘子。
眼看着女鬼就要近得腳身,只消一瞬間,傾瑟身形一晃,比一道風還快,立馬就移身出現在了女鬼的面前。她抬起袖擺猛往女鬼與那喜轎的空隙一揮,一幕光暈立於其間。
結果女鬼因用力過猛,撞在了那層光幕之上,又被反彈出好幾丈。女鬼見有人出手阻止,一時憤怒不止,側過頭來就猛惡狠狠地瞪着傾瑟,呲着嘴,露出一口森森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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