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晨光曦微時,心中總覺着有些不安的楊震便在草草睡了不過兩個多時辰後便醒了過來。既然睡不着,他索性就走出了自己所宿的屋,在空曠安靜的考場中隨意走動起來。
這貢院的考場格局可着實緊湊,密密麻麻的有如鴿籠,只容一人在內橫臥,稍微個子高大些的,頭着裏面的磚牆,腳卻早伸到了外面的過道之上。正因考房如此之,故而才有號房之,幾乎和監牢裏犯人所待之處沒什麼兩樣了。
而就是在這樣侷促而簡陋的環境裏,來自天下各地的考生卻得用手上的筆寫出一篇篇花團錦簇的文章來,同時還要對經義有着自己獨到的見解,如此方能入得一眾學富五車的考官法眼,也確實為難了他們。
但也正是因為其中有不少人能做到這,才能體現出朝廷開科取士,招攬人才的用心,因為只有這樣的人,才是有能力為國效力的讀書人。
在後世,人們總會用極其不屑的語調來評論科舉制度,似乎這是整個中華民族發展歷史中極其落後的表現,是禁錮人們思想和才能的罪魁禍事。而事實,顯然不是這樣的,倘若沒有科舉制,只怕社會階層的分化會比有它嚴重得多,百姓更難有出頭的機會了。
在隋唐之前,甚至是唐前中期,朝廷用人只注重門第,只要是豪門大族出身之人,無論能力品性如何,都能到地方,甚至是中樞為官。而且,他們的子孫後代也會繼承這一切,從而形成徹底的官場壟斷,是為門閥。
而那些出身貧寒的普通人,想要走上官場,可就實在是太艱難了。只有少數的幸運兒,借着一些大人物的青睞,或是自身名氣實在太大,才有躋身官場的可能。但即便如此,這些人在朝廷里的地位也將十分低下,只能做些背黑鍋的髒活累活,很難真有翻身的一天。
是科舉制帶給了天下有志有能的貧寒子弟以上進的機會。雖然論起環境來,他們依然無法和從就接受家族薰陶的世家子弟相比,但一些天縱奇才卻還是能夠靠着自身的能力和努力超越那些世家子,站在這個時代的最高峰,比如眼下的首輔張居正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後世科舉制有百般不是的人,顯然是將眼前的國考制度給選擇性地忽視了。從某種意義上來,後世的國考甚至還不如科舉制更能幫助底層百姓突破壁壘呢。
要知道,那些國考出來的公務員,放在前朝,也不過是些衙門裏的低等吏員而已。而科舉出來的舉人,進士,卻幾乎是做了官。這官和吏身份之間的差距,幾乎就是一條巨大的鴻溝了。
至於某些人口中所提到的八股文束縛人的思想,並拿《范進中舉》之類的故事來作明的話,卻也太瞧古人的智慧。那些發牢騷的傢伙,只是自身能力有限,無法掌握八股文其中的竅要,久考不中才作的吐槽而已。
一個真正有大能耐的人,又豈是幾篇區區的八股文就能難住的?明朝的諸多名臣——王陽明、于謙、徐階等人,哪一個不是年紀輕輕就能金榜得中,隨後在自己的官場生涯里干出一番大事業來?
與他們相比,那寫《儒林外史》的吳敬梓和作《聊齋》的蒲松齡之流只怕是連提鞋都不配。這便是才能與境界上的差距,豈是什麼一句八股文章所能概括的?
當然,這些事情和道理楊震心裏並不太清楚,不過看着那些比他起得更早,已在鋪就的案板上奮筆疾書的考生們,他也不覺想到了自己的兄長楊晨,幾年前,兄長也是在這兒考中的進士哪。
現在想來,這科舉也確實有它合理和進步的一面,若非有這一條向上之路,以楊家已然沒落的家世,兄長根本不可能有今日,甚至到現在還被當地的土豪惡霸們欺壓得抬不起頭來呢。
看着周圍或年輕,或有了一定歲數的舉子們,楊震心下不由一陣感嘆,也覺着肩上的擔子驀地沉重了幾分,自己當盡力保證這一場考試的公平公正,不讓這些寒窗十載以上的考生們失望。
想到這兒,楊震心裏又生出了一絲別樣的不安感來,他隱隱覺察到這次的恩科考試一定另有玄機,但具體是什麼,卻又想不出來。
正思忖間,他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這讓他的眉頭也忍不住一皺。在這個靜謐的環境裏,光是這平時不怎麼能被人察覺的腳步聲,就已是不的吵擾了。
當他有些不快地回頭,想要呵斥幾句時,卻發現過來的是自己帶進考場來的一名錦衣衛下屬,而且此人看上去神色間還頗有些古怪:「大人……」
「怎麼?」楊震把到嘴邊的斥責暫且咽了回去,壓低了聲音問道。
「那個……夏千戶進來了,現在正在明倫堂那邊等着您呢。」那人猶豫了一下後,還是實話實道。
「嗯?」楊震也是一愣,半晌才回過味來:「夏凱麼?他怎麼進來了?真是胡鬧!還有,他是怎麼進來的?」這考場幾日來守衛有多嚴密楊震是清楚的,而即便如此,夏凱還要冒險進來,就明事情確實有些緊急了。
「的不知。大人您還是快過去看看吧。」
「唔。」楊震這才頭,轉身就往明倫堂那邊走去。到了那兒,見到夏凱後,楊震才解開了對方是怎麼進來的疑問,只見夏凱如今一副低賤僕役的裝束,顯然是混進的考場。
「到底出了什麼事情,竟讓你冒險混進來?」楊震一面神色嚴肅地問着自己的兄弟,一面還為對方倒了杯茶遞了過去。
夏凱接過茶道了聲謝,這才把之前他們查出有人售賣考題,並拿下幾名嫌犯的事情給道了出來。隨後,又探手入袖,拿出了那份考題來遞給了楊震。
楊震此刻的神色比剛才更嚴峻了數倍,他實在沒想到竟會出這等事情。雖然不是讀書人,但他也明白會試這樣的重要考試一旦泄露了考題意味着什麼,同時這又將牽連到多少人。
而這,也印證了他一直都存在的擔心,這一回叫自己參與其中的會試果然很不尋常哪!只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人做的手腳,而且,這泄漏出來的考題,到底又是不是真的?
他只打開那紙掃了幾眼,卻也沒個頭緒。楊震本來就對科舉之事沒多少興致,更不懂這些經史道,雖然之前張四維公佈考題時他也在場,卻並沒有真箇記在心裏。
「怎麼辦?」只一轉念,楊震就有了決定,這事只靠自己一人顯然是成不了的,只有和同坐一條船的張四維商議之後再作處理了。而且問了對方,也能知道這考題到底是不是真被泄漏了。想到這兒,他也不耽擱,當即就叫夏凱等候在一旁,自己則拿了那考題急匆匆就往張四維休息的屋子走。
此時,張四維才剛起來。他昨晚雖然因為心事也沒怎麼睡好,卻還是強迫自己多睡了會兒以養足精神。因為他知道,今日稍晚一些,就可能有第一批卷子會被送來了,到時可要批改了。
但沒想到,他才一起來,就看到了楊震滿臉怪異地走了進來,還把左右人等都給屏退了。這讓他大為驚訝:「楊僉事,你這是……」
「張大人,敢問這一次的會試考題是哪幾道?」楊震卻沒有直接回應,而是反問了一句。
「嗯?你問這個做什麼?」張四維一愣,但還是如實地道了幾道題目來。這幾日裏他的心思都在這上面,自然對題目記得極其深刻。
而在聽了這話後,楊震的面色就更緊張,一面把手中的紙張遞過去,一面道:「大人請看,這是外面早已流傳了的本次會試的考題。」
「什麼?」張四維的整個身子都猛地顫抖了起來,險些沒能接穩那紙張。待看清楚上面的內容後,他的臉色唰地一下就變得煞白:「楊僉事,茲事體大,你可莫要拿這事開玩笑哪。」
「我是那麼不知輕重的人麼?」楊震嘿笑道:「這東西,早在幾日前就有人在暗中向考生兜售了,還賣出去不少。我錦衣衛的兄弟前兩日查到了線索,直到昨天才拿到確切證據,剛才拿來我看。」
「怎……怎會這樣?」張四維的心頓時就亂了,整個人也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在屋子裏走動起來,卻完全忘了追問楊震他的人是怎麼把消息傳遞進來的。事實上這個已不在他的考慮中,該怎麼解決眼下的難題才是最最關鍵的。
但現在的張四維,卻顯然想不了這些了。
此事一旦被揭破,這場會試將會是怎麼個結果,張四維是想都不敢想的。只怕自己的前程,甚至是官員生涯都要因此而徹底完結了吧?饒是他也算有些經歷,在碰到如此要命事情時,一時也有些反應不過來,只能愣愣地在那發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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