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之後的北京城已完全被寒冷的嚴冬所掌控,尤其是幾場雨雪之後,這兒的氣溫更是降到了叫人都不想外出的地步。
隨後,又是一場大雪降臨到了這座千年古城之上。紛紛揚揚,猶如鵝毛般的雪片飄灑下來,很快就把整座都城都染成了一片銀裝素裹,這讓街上的行人更是幾乎絕跡,也只有那些身負重要使命的官衙中人,才會在這種天氣下還外出行走。
與這一場雪同時抵達北京城的,還有江南方向傳來的關於徐家一案的最終結果,而這,也自然引起了許多人的爭辯與議論。
固然,有不少人對於徐階的這一悲慘下場很有些唏噓,畢竟他之聲名一向極好,當初更以一人之力將為禍朝廷多年的奸相嚴嵩鬥倒,隨後還勵精圖治,讓國朝大有一番新氣象。
可誰能料到,這麼個被官員們交口稱讚奉為楷模的高官,其背後卻還隱藏了如此之深的隱情,徐家的所作所為,甚至可以用上罄竹難書來作形容了。若非那呈報里實打實所寫的近七百萬兩銀子的家產,眾多官員是無論怎麼都無法接受這一事實的。
七百萬兩銀子,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大明朝偌大個國家,一年下來的國庫收入也不到千萬,正常來也幾乎和這個數字持平。所以道一句徐家是富可敵國,那是半都不誇張的。
如此巨額的錢財到底從何而來,又是用的什麼手段?這些問題只要是有些頭腦的,都不必細想就能知道其中的答案。從此觀之,徐家最終落得如此結局正應了那四個字——咎由自取。
不過徐家一案並沒有隨着徐家被抄家,徐階病逝以及徐家兄弟三個被斬於市——在十一月上旬,隨着錦衣衛把一項項罪名完全公佈出來後,皇帝御筆親批,定了徐瑛三兄弟的死罪,而且還等不到明年的秋決,而是斬立決,無數百姓爭相目睹了這一行刑過程——就結束,而是牽連出了更多人來。
徐家被抄家之後,官府所獲取的可不光是他們的家產,更有無數案牘文字和書信。一些與徐家往來密切,甚至有私相授受,利益交易的官員也隨之曝光。面對這樣的發現,朝廷中的那些清流正直之士自然不會視而不見,於是對親徐一派官員的反攻倒算也隨之開始。
而因為徐階才離任才五六年光景,繼任的弟子張居正又不好把老師的人從位置上趕走,於是這一回被牽連到的朝中大官員的數字就顯得有些可怕。對於這些人,朝廷以調職、外遷、罷官和入獄等手段進行懲治,一時間朝廷官員就被換了一大批,完成了叫人咋舌的大清理。即便其中有幾個漏網之魚,在這等情況下,卻也再難有絲毫作為了。
而在這一場針對徐家,或者徐階的大清洗里,與徐階關係密切的人中,只有一個人是真正置身事外的,而且他還是和徐階關係最密切的那一個。此人,自然就是當朝首輔張居正了。
作為徐階的得意門生,一力扶持栽培出來的接任者,若朝中那些言官們想要挑刺的話,也總能找出不少問題來的。但不知是他們沒敢上疏,或是上了疏沒被皇帝採納的緣故,任那些打着徐階烙印的官員紛紛落馬,張居正卻一如他的號一般,穩如太岳,紋絲不動。
只是這不動,不被侵擾,並不明他就真箇沒有什麼損失。恰恰相反,在這場大清理中,張居正所遭受到的打擊卻是極其嚴重。
與徐階過從甚密而被清洗的官員所以能在朝中一直擔任着要職,可不光是因為他們與徐階的關係,讓張居正不好下手,更因為他們確實也是有真才實學的。徐階不是傻子,張居正更不是,他正是看中了這些人的才能,又與自己同出一門,關係尚可,才會繼續用他們,即便他們有些問題,也能暫且忍耐。
但現在,當他的改革大業已進行到了一半,眼看快要成功時,突然出了這麼樁事,那些使慣了的得力手下紛紛落馬,這對張居正的打擊自然極大,他甚至都有些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處理分發複雜的大公務了。
但張居正又不好為這些官員話,畢竟他們的罪名是實打實的,若是任由這種人繼續留在朝中為官,那天下官民將如何看待他,尤其是他所推行的新法新政?古人可沒有現代人一分為二的辯證思維,在他們看來,惡人所為皆惡,乃是萬古不移的真理。
當失去這些得力的助手後,張居正接下來要推行新法勢必會經歷一場更加艱難的過程,光是挑選一批能夠委以重任的可信之人, 就絕非一朝一夕就能夠做到的。一句任重道遠都不足以形容其接下來所將面臨的艱巨難題。
可即便如此,在十一月二十四日這天,張居正卻還是在百忙中抽了一天出來沒有理會那多如牛毛的雜事,而是將自己一個人關進了書房之中,就是那幾個最親近的幕僚和下人,也沒能得以靠近,更別提叫人知道他到底在裏面做什麼了。
在書房的長案之上,一尊的牌位赫然擺在了上頭,而在其前方的,則是一些香火和貢品。仔細再看那牌位上所寫的,正是「先師徐公諱階之靈位」幾個字。
沒有多餘的官位爵祿的描述,只因在張居正眼裏,徐階一直以來都只是自己的老師,一個悉心教導自己,幫自己鋪平了道路,最後送自己踏上這人生最巔峰的恩師。老師這個稱謂,已勝過了一切。
而在這案前,當朝首輔張太岳則身披麻服,頭戴孝巾,正跪於靈位之前,他的跟前,還放了個銅火盆,幾疊冥紙正被他輕輕地投於火中。
看着那些個冥紙在火中被慢慢燒化,不知什麼時候,張居正的眼中竟閃過了一絲淚光:「老師,今日乃是你頭七的日子,徒兒卻只能在這兒祭奠你一番,還望你不要怪我。」
在喃喃地念叨了幾聲後,他又抬起頭來,看着那塊的牌位,似乎這牌位已化成了徐階本人:「早在幾年前,我就曾幾次去信勸告過您,要你們徐家行事稍微收斂些,畢竟這朝廷還是有正直之士的,一旦過火,總會惹禍上身。當時你或許不信,但現在,卻不得不信了吧?」
苦澀的笑容從張居正那張剛毅的臉上顯現了出來,此刻的他看上去有些悽苦,甚至沒了以往在朝堂上的威風與霸氣,看着也老了不少:「當然,這次的事情也不能全然是因為你們有錯,錯也在我,是我瞧了那楊震的手段,以及他的歹毒心思。
「現在再回想,之前他們對我的提醒是正確的,先是劉守有,繼而是馮保,那時候,這個楊震就已在着手將能為我所用,又可以制衡他的人給一一除掉了。但那時,我只看到了他的才幹,又不想與天子生怨,故而也就沒有真把他當成對手。或許是我這些年來居於上位太久了,早失去了過去與人爭鬥時的敏銳直覺了吧,居然就這麼任由他一直在眼皮底下慢慢坐大,直到如今這般境地。
「正因為我的失算,最終導致了您和幾位徐家世兄的遇難,就是你們的其他家人我也難以保全,徒兒實在愧對老師您哪……」到這兒,張閣老有些愧疚地一個頭磕在了地上,頓時額頭就是一片烏青。
「不過老師你一定會理解我這次的不作為的,這次徐家之事,我無法出面,不然只會將自己也給搭進去,那樣,就真箇遂了那楊震的心愿了。也只有我還在,徐家的子侄才不至徹底陷入絕境。我可以向您的在天之靈起誓,待到風聲不那麼緊了,我會想盡辦法把徐家人從牢獄等處救出來的,讓他們從此過上正常人的生活,這是我能為老師你所做的第一件事情。」
到這兒,張居正的眼中淚光已然盡去,轉換成的,是一種叫人不敢對視的凌然之威,那是屬於內閣首輔,天下第一有權勢之人的威風:「至於這第二件事情嘛,自然是為你和幾位世兄,以及那些被那楊震陷害而亡的人報仇了。他楊震固然手段了得,但我張居正也不是那麼好招惹的!即便他背後很可能藏了天子,即便這一切或許都是出自皇帝的授意,但到了這個時候,我也顧不得太多了。只有用我的手段把此人除去,才以告慰你們幾位在天之靈!」
完這最後幾句話,張居正再次於靈前拜倒,久久沒有起身。直過了有近一炷香的時間後,他才緩慢地從地上起身,此刻的他,眼中儘是戰鬥的光芒,在解去麻衣和頭上的孝巾之後,那個可以叫天下人為之膽顫心驚的張居正就如利劍般出鞘了!
此刻,北風更緊,直颳得大雪漫捲整個京城,仿佛,就連這天地,都已被張居正的氣勢所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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