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光是楊震和洛成章對於徐家這一行為感到不解,就是徐家內部的重要人物,對此也滿是疑惑,比如徐階的三子徐瑛便是個中代表了。
與兩個兄長徐璠和徐琨靠着父親的身份與影響熱衷仕途,也着實在官場上有些地位不同,作為三子的徐瑛對當官卻並沒有什麼興趣,雖然他也靠着徐階的恩蔭得可散官封號,可他最在意的卻還是打理自家的土地財產。在他眼裏,什麼高官什麼權勢都是空的,只有眼前能抓住看到的銀子才是實實在在的東西。
徐階確實非尋常官員可比,哪怕這個兒子和自己的志向大有不同,也沒有強自讓他改變的意思,反而索性將打理華亭縣老家的事務都交給了這個三兒子。而現在徐家所以能在當地成為首屈一指的大家族,除了徐階那叫人望而生畏的可怕背景之外,徐瑛這些年來的辛苦經營也是功不可沒的。
而這徐瑛還有一樁好處更叫徐階滿意,那就是孝順。當他這個當爹的致仕回鄉之後,徐瑛當即就把家中一切大權都交還給了徐階,自己只是當起了大管家。雖然事實上這麼大一個家族以徐階將近七十的年紀實在是沒那精力去管理了,還是得由徐瑛來主持一切,但光這態度,卻已足夠叫徐階對這個兒子深感滿意了。
正因為此,這幾年來,徐瑛在家族中的地位是日益提升,有時候在父親面前話的分量比兩個兄長更重,尤其是當某件事情是與家族的發展息息相關時,徐階更會特意去詢問三兒子的意思,然後再做出定奪。
可即便是這樣,在這一回關於漕幫的事情上,徐瑛依然覺着一頭霧水,實在鬧不明白父親為什麼會做出這個決定,插手進這種幫會內部的爭鬥里去。而且就他所知,杭州漕幫背後還站着個最近鋒頭正健的錦衣衛鎮撫,這不是得罪人嗎?
本來,這既然是徐階拿定的主意,作為孝子的他即便心中不解也就忍下來了。但就在今天一早,消息傳來,那邊的局面竟是自家押注的一邊輸了,這就讓徐瑛更有些忍耐不住了。
此時天已近午,但頭的太陽卻被厚厚的雲層給遮得嚴嚴實實,隱隱還有雷聲在天邊悶響,讓本就有心事的徐瑛更覺煩悶。在自己的院子裏踱步走了近半個時辰後,他終於把心一橫,決定去問問父親到底是個什麼想法了,不然這事憋在心裏,着實太也難受了些。
當徐瑛走出院門時,幾顆雨已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打在一排排別致的江南民居院落的屋上,竟有種詩意的朦朧感來。
徐階作為多年的當朝高官,其審美和意趣與一般的達官顯貴顯然完全不同。一般官員的宅子府邸總是修得高大氣派,氣勢不凡,恨不得圍牆都能比城牆還高還厚,似乎不這樣都顯不出他們高貴的身份來。但徐階卻不這麼看,自己又不是想造反稱王,當個地主富家翁需要把自家的宅子搞得像座城堡似的嗎?
於是在他的授意下,位於華亭縣裏的徐家宅院就比別的官員府邸要低調得多了,只是由一座座雅致的精舍院組合而成,遠遠看去,就和尋常的江南鄉村沒什麼兩樣。
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看着像而已。作為前任首輔,又是嘉靖朝以來少有的能夠得到善終的首輔宅邸,這兒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卻還是頗有些匠心在其中的。無論是每處院落的方位大,還是其中用料,都是身份、風水等等相關聯的。再加上別具一格的品味,這處徐家宅子可比那些華貴高大的宅邸要高大上無數倍哪。
只要你步行在徐家宅院的道之上,周圍的一切景致都是那麼的和諧而精美,讓人仿佛置身於如桃花源一般的江南水鄉。哪怕這時候天正降雨,也是別有一番風味在裏頭的。
只不過,此刻的徐瑛卻沒有這分心情去領略江南獨特的韻味,即便走在這粉牆碧瓦之中,心裏也依然只是盤算着在見了父親後該些什麼,怎麼才不會惹得老人家不快,同時又能將自己的意思表述明白了。
直行了有頓飯工夫,徐瑛才來到了一處全然用湘妃竹搭建而成,但從外表卻完全看不出其是用竹子製成的院落之外。在和院門前的父親的心腹黃選聲道了幾聲後,對方才先進去通稟。
不錯,即便是他這個做兒子的,想要見自己的父親徐階,也得先得到允許。好在徐瑛確實深得徐階的看重,只片刻工夫,黃選便笑盈盈地走了出來:「三爺請吧,你來的正是時候,東家他剛剛才午睡醒來。不然就得勞你在此等候了。」
「多謝。」徐瑛沖對方略一頭,這才面色恭敬,腳步輕輕地進了院子,很快就熟門熟路地來到了日常徐階起居讀書的書房前。在看到裏面熟悉的蒼老身影后,他又很是恭敬地跪在了廊下:「兒子徐瑛給父親請安來了。」
「哦,是雲卿啊,進來話吧。」徐階叫着兒子的字,很是親切地沖他一招手道。
徐瑛這才站起身來,拂去身下的灰塵後,心翼翼地踏進屋來,再次沖父親拱手行禮:「父親今日可還安好嗎?」
徐階已經七十多歲,鬚髮皆已雪白,臉上還有不少的老年斑,但精神頭卻是很足,聲音也算洪亮,尤其是一雙眼睛,依然熠熠生輝,一看就沒到老糊塗的時候。其實就他自己看來,以老對頭嚴嵩來比,對方八十了都還能當首輔,自己現在七十多歲,委實還年輕得很呢。奈何當時的隆慶帝卻專信高拱,自己深知不是他們師徒聯手的對手,這才急流勇退。
當然,高拱最終的下場是遠不如自己的。誰叫先帝福薄,登大寶才七年時間就駕鶴西去,這才換上了自己最得意的門生弟子張居正取高肅清而代之,成為當朝首輔。
若就此想來,自己之前的選擇也並不算太差,不然今日也不會有這等身份地位,也不能如此逍遙閒適了。
看着這個無心仕途,能力卻還不錯,又很是孝順的三兒子,徐階的臉上便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來:「你我父子間就不必如此見外了。今日雖然氣候稍顯悶了些,但為父的並無不適。」
「那就好……」徐瑛忙欣然地應道。
兩父子就這麼一坐一立地對着話,着些不咸不淡的家長里短,看着就和尋常人家的父子間沒有太大區別。當然,和一般人家不同的是,這對父子間的關係似乎要遠一些,畢竟當前任首輔的兒子心理壓力還是不的。
在和兒子了好一陣子閒話之後,徐階才淡淡一笑:「雲卿,你今日來此不光是為了給為父請安吧,有什麼就吧,咱們父子間沒什麼不能直的。」
「這……父親看出來了?」徐瑛略有些訝異地道。
「在今日一早得知杭州那邊的消息後,為父就料定你必會來了。」徐階淡淡一笑:「你是為了這事才想來探探為父口風的吧?」
「父親見諒,孩兒……」徐瑛被父親一語道破心事,心裏就是一緊,趕緊想要分辯認錯,卻被徐階揮手打斷了:「你有不明白的來問為父並不是錯,畢竟這一大家子的事情都由你來看着,你也有必要明白其中的原委。」
「是……多謝父親理解。」徐瑛只覺着鬆了口氣,若是因此惹惱了父親,自己在家裏的日子可不好過了。別看父親現在什麼都不管,但只要他一句話,自己就什麼都管不了了。
既然徐階都把話到這個份上了,當兒子的當然沒有必要再瞻前顧後,藏着掖着什麼了,便直截了當地問道:「父親,孩兒對於您之前的決定確實一直充滿了疑惑,不知您為何竟會想要插手到漕幫這種事情上去。之前我曾猜測過,難道您打算將我們的家業也發展到漕運一事上去嗎?」着,他又心翼翼地看了徐階一眼。
徐階依然是那副淡然的笑臉,緩聲道:「為父確實有過這個想法。我們徐家家業越來越大,又身在江南這等地方,能在漕運上插上一腳,對我們將來總是有好處的。而且這漕運需要船隻,我們那事也和船分不開關係,這就更需要了。」
「可即便如此,咱們想插手漕運也無須像這次般行事啊……」徐瑛這時候也顧不上太多了,當即把自己的疑問徹底拿了出來:「以咱們家的聲名,即便是漕幫也只會對咱們的入股倒履相迎吧?又何必攙和到這等變亂當中去呢?何況,這事還不是穩贏的局面。」
徐階聽了兒子這話,不覺輕輕地嘆了口氣,臉上的笑容終於不見了:「我也沒想到竟是這麼個結果哪。本以為他們這次的計劃很是周密,必能成功呢。沒想到啊沒想到,終究是事與願違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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