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給母后請安,願母后身體康健。」話的同時,萬曆皇帝規規矩矩地跪在了地上,沖端坐其上的女子磕下頭去。能叫當今的一國之君如此行禮的,自然就是他的生身親母李太后了。
李太后看着兒子照足規矩朝自己磕頭拜見,眼中卻帶着一絲淡淡的悵然和無奈。自兩年前後宮發生的那樁事情後,皇帝和自己之間的關係便疏遠了許多,雖然每日裏他依然會早晚過來請安,但娘倆見面更多卻只是些不咸不淡的場面話,似乎只是為了一個孝字在演戲而已。
對此,李太后心裏自然很不是滋味兒,也不無後悔之意。當日自己要不是一時情急,隨口出了廢立這樣的話,自己與皇兒之間應該還是如以往般的親近吧。再想到這回又要勸皇帝收回成命,太后便不覺有些猶豫起來了,這會不會使母子關係變得更差呢?
但轉念一想,李太后又覺着自己這麼做也是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同樣也是為了皇帝自身,即便他現在還無法理解,但當他長大之後總能明白自己一片苦心的。如此想來,她才算是拿定了主意。
「皇兒起來吧。你也長大了,又是一國之君,今後來哀家這兒請安就不要老是跪下了……」為了緩和自己與皇帝間的關係,李太后又提了這麼個建議。
「這……多謝母后體恤,但兒臣身為人子,又是大明天子,我朝向以孝治天下,兒臣自當以身作責,為天下人之楷模,不敢對母后不恭。」萬曆對母親這一提議雖然有些心動,卻還是搖頭拒絕。
太后一聽,臉上便露出了一絲欣然的笑意來:「皇兒果然是長大了,這看事情可比母后這個婦道人家要遠得多了,這大明社稷果然是找到了好皇帝哪。」
「母后謬讚了。」萬曆見母親如此誇讚,又對自己如此親近,也知道她是想重新拉近與自己的關係。其實他何嘗不是這麼想的呢?畢竟母子親情血濃於水,雖然因為之前的嫌隙而變得生分起來,可事隔這麼久,也確實該把那事給遺忘了。
有了這個想法後,萬曆本來還有些繃緊的神經也隨之稍微放鬆了下來,臉上的笑容也自在了許多,就是聲音也變得歡快了:「母后近來吃飯歇息得可還好嗎?這天氣是越發寒冷了,您可得多注意身子哪。」
所謂母子聯心,皇帝的這一改變,立刻就被太后給感受到了。她臉上也很快就綻放出了更和煦的笑容來:「我在後宮一切都很好,就不勞皇兒你掛心了。倒是你,每日裏都要早朝,還要處理許多的政事,可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子才是,大明和天下百姓可少不了你這個皇帝哪。」着,她的目光又在身後那些宦官身上一掃:「都聽見了吧,你們得仔細伺候好了,要是皇帝有什麼身子不爽利,我可饒不了你們。」不知覺間,她在自稱上也做了改變。
在以馮保為首的那些太監低聲答應之後,太后才又沖他們一揮手:「好了,你們都先退下吧,哀家還有體己話要和皇兒呢。」
其實在以往,了這些常規對話後,皇帝就會跟太后告辭離開。但今天,母子二人既有改善雙方關係的意思,太后又了這話,皇帝自然不好拂逆母親的意思,便沖自己帶來的內侍們一頭,讓他們隨太后身邊的服侍之人一起出了門去。
待到殿中只剩下母子二人時,李太后才幽幽地一嘆:「皇兒,這兩年來你一直都在怪母后當初對你所的那番重話吧?」
「啊……兒臣不敢,兒臣身為人子怎敢怪母后呢?何況母后當日責怪懲治兒臣,也是兒臣做錯事情在前,您身為太后,身為母親自然該罵兒臣……」萬曆沒想到太后會舊事重提,但就像他話里的那樣,身為兒子的他可不敢真箇表露出來。
見他如此惶急地分辯,太后不覺又是苦澀地一笑:「你口裏雖然極力否認,可心裏只怕還是這麼想的吧?不然為何不假思索就能想到我的是哪一樁事情呢?」
「這……」萬曆一時語塞,自己確實過於想替自己分辯了,沒去仔細考慮。只得尷尬地沖太后一笑:「兒臣錯了,兒臣今後再不敢了。」
「其實你怪我也是正常的,便是我自己,事後想起當日所所為也頗有些後悔與後怕哪。你終歸是一國之君,即便我是你的母親,也不好在那些內宦面前如此重話的。今日咱們娘倆就把話開吧,為娘也想向你道個歉。」李太后着便欲起身給皇帝行禮。
這下可把皇帝給唬得臉色都變了,趕緊從座位上彈起身來,一把攙住母親,不讓她起身,同時口裏道:「母后,你這是要折煞兒臣啊。兒臣不孝,竟因為一事就氣了母后這麼久,該是兒臣給母后賠罪才是。」着便再度跪了下來。
見自己的皇帝兒子懂事多了,李太后更覺欣慰,也忙彎腰把他給攙扶起來:「皇兒不必如此,現在把話開,這一切就算是完全過去了。」
有了太后這句話,萬曆總算放鬆下來,一邊趁勢起身,一邊很自然地就站到了母親身後,為她捶起肩背來——這是兩年前,母子二人相處融洽時他表現孝道的一個方式。現在心結解開,便不覺又重新自然而然地做出了這個動作。
感覺着兒子對自己的態度大變,肩背又有了以往舒服的敲打,李太后的臉上更現舒心的笑容。半晌之後,她才輕輕地道:「皇兒,我們娘倆有多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好好話了?」
聽到這話,皇帝的心下便是一陣歉然。因為和母親賭氣,他已足有兩年沒有好好和母親話了。自己有忙不完的政事,倒還不覺着有什麼問題,可母親一人深居後宮,幾乎連個可以傾訴的對象都找不到,確實是有些難為她了。
這麼一想,萬曆手上的動作便是一滯,而這變化自然被太后清晰地感受到了,便又安慰似地回手拍了拍兒子的手:「母后這個不是為了怪你,只是有感而發。其實這兩年來,皇兒你的成長母后也是看在眼裏,喜在心裏的。你可比兩年前要成熟得多,有些事情考慮得就是比你父皇在位的時候還慎重,母后瞧着也深感欣慰,覺着我到底沒有辜負先皇的重託,即便到時候去九泉之下見他也不怕他怪我了……」
「母后你這話兒臣可要反駁了。您現在可年輕得很呢,怎麼可能……兒臣還要孝敬你幾十年,甚至是上百年呢。」萬曆趕緊糾正道。
「好好好,母后知道你孝順,就讓你一直做這個天下孝子的楷模,不提這等喪氣話了。」李太后心下更是暢快,和皇帝把話開後,果然母子間就再沒有隔閡了。
在這麼又了幾句閒話後,李太后才狀若無意地道:「皇兒,我聽最近宮裏那些人的手頭都有些緊哪?要真是如此,母后這兒倒是還有些私錢,你可以拿去賞賜給他們。」
「啊?母后何出此言?兒臣怎麼不知有這事呢?而且,即便他們缺錢,也不用母后您拿自己的錢出來補貼他們啊。」萬曆趕緊把頭一搖道。
「既如此,那我怎麼就聽你伸手向國庫要銀子呢?這事之前可沒有過先例哪。」李太后見時機到了,這才把話題引到了真正要的事情上。
萬曆聞言先是一怔:「怎麼這事這麼快就被母后所知了?」旋即心念一轉,就隱隱猜到了什麼,口中卻道:「其實兒臣也不是為了自己,只是看着宮裏那些人一向勤懇,但例錢俸祿卻着實微薄,便想着賞賜他們一些財物。而且,馬上就要過年了,兒臣也想讓宮裏的人都高興一下……」
「皇兒的這一想法確實不錯,但身為天子公私卻還是得分明哪。國庫的銀子豈能隨意拿來用在宮裏?」李太后繼續勸道。
「可世宗皇帝那時候不是經常這麼做嗎?」萬曆有些忍不住了,當即反問了一句。他所指的,自然是一直把國庫銀子當自己的私庫,用來修道建宮的嘉靖帝了。
李太后明顯愣了一下,但隨即又道:「不過世宗皇帝的遺照里卻也了自己所做的這一切都是錯的。難道皇兒明知這是錯事還要做嗎?」
這下,萬曆終於是沒法反駁了,只得低頭道:「既然母后這麼了,兒臣自不敢再做堅持。不過母后,兒臣有一不是很明白,這事怎麼就被您給知道了呢?」
「這個嘛,宮裏還有什麼事是我這個太后查不到的嗎?」李太后當然不可能就這麼把馮保給賣了,便含糊其辭地給了個理由。
面對這麼個法,萬曆當然是不會信的。但他剛與母后和好,又實在不希望因為這事而再度翻臉,便只能答應下來。只是他的心裏卻不覺蒙上了一層陰影,覺着自己依然被無形的網網得死死的,不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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