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卑鄙之人,當用非常手段嗎?」鍾裕重複着楊震所說之話,目光卻落在了桌子上那一疊銀票和房契之上,臉上露出了些微的驚訝之色:「這些大同官員還真是好大的手筆哪!」雖然他之前曾向楊震提起過有人會給他不小的好處,但這好處也着實太大了些。
同時,對於楊震在得到這麼多好處的情況下依然堅定之前所想,沒有被財帛所動,也叫鍾裕感動,對這個年輕人又高看了幾分。也正因如此,鍾裕反而更為楊震考慮了:「楊千戶你就不怕一旦他們得知你這種做法後會恨你入骨嗎?」
楊震臉色一肅,點頭道:「這個我自然考慮過了,但只要我行事小心些,真待他們覺察到什麼,只怕已經晚了。而且大人以為若我不接受他們的賄賂,這些人就不會想着如何對付我嗎?既然橫豎都會得罪人,那還不如拿了他們的好處,這還能暫時麻痹他們一會兒,從而為咱們的察訪多點時間呢。」
「你這話倒也有些道理。」鍾裕點了點頭,隨即又皺起了眉來:「這兩天裏,你可曾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嗎?我在明面可沒有任何收穫哪。」
楊震把手一攤,無奈地一搖頭:「至少現在也沒有什麼收穫,我雖然已知道那些亂軍的家眷以往多在北城一帶,可去打聽之後卻發現那些人家早就不知所蹤了,故而想從這邊入手查出兵變原委怕也有些困難。」
「什麼不知所蹤,明顯就是被官府拿了去。他們既然要應付朝廷的查察,自然會有所警惕的,那些亂軍家眷乃是一個大問題,自然不會放過了。」鍾裕很有些不安地揉了揉眉心:「只是不知道那些家眷會被如何對待,希望他們還沒有喪心病狂到把他們全數……」
「這個倒不至於,要殺害這麼多人,一來他們沒有這膽子,二來也沒機會,所以大人不必擔心。不過我覺着他們應該會將這些人關在我們找不到的所在,直到我們無功而返,離開大同後,再將這些家眷與被俘的亂軍一併處置吧。」楊震推斷道:「但即便如此,對我們也很是不利,除了這一點,我實在想不出其他能破解當下迷局的方法和線索了。大人可有什麼見解嗎?」
「在大同想要找出他們所說之外的線索確實不易,可我相信他們還做不到一手遮天,總會有機會的。」鍾裕看向楊震正色道:「正因事情難辦,才需要你我全力以赴。我會在官場中繼續找機會,我就不信大同這麼多文武官員都會與他們沆瀣一氣,不顧朝廷制度與正義;至於楊千戶你,就依照既定之策繼續在民間尋找線索,我們總能尋到一些破綻的。」
楊震深深地點頭。這兩人都是堅忍之輩,即便看出自己面前的是一個什麼樣的難題,依然一心想着將這黑幕衝破。但兩人可不知道,接下來他們所要遭遇到的困難將比想像還要大得多。
雖然楊震已接受了來自大同官府的「好意」,他甚至還在潘鑲鋒面前說過自己會幫他們勸說鍾裕莫要一直糾纏此事。但這並不影響他在接下來一段日子裏繼續在大同城各處,尤其是北城一帶遊逛,打聽消息。
即便這時候潘鑲鋒突然走到他面前,指着鼻子說他背信棄義,楊震也有充分的理由加以解釋——我只是受命行事而已,話也已帶給鍾大人了,他不肯接受你們的安排。至於我這麼做會不會給你們帶來麻煩?你們大可放心,我也只是虛應其事,不會真全力去查的。——當然,是不是真全力在查,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不過這番說辭楊震明顯是有些準備得多餘了,因為之後幾日裏,雖然他外出查線索時依然有人在背後跟着,但卻並沒有一人站出來斥責他的背信棄義,就好像對方完全忘了有之前那番結交一般。
開始時,楊震只道對方是在隱忍,是在等待什麼。但在連日的勞而無功後,他就知道渾不是這麼回事了,那些大同官員所以沒有心急火燎地制止自己的暗查,只是因為他們相信自己的辦事能力而已,他們相信楊震就是再怎麼查,也不可能在短時間裏找出任何對他們不利的線索來。
幾日下來,別說是找到什麼亂軍家眷的身影了,就是與他們相關的事情都幾乎沒打聽到什麼,就好像這些人壓根就沒有在大同城裏待過一般。但楊震確信,即便不是全部,也應該有不少亂軍家眷曾是城裏的居民,只是被人用極其強大的勢力給抹去了存在痕跡而已。
當覺察到這一點時,楊震心裏就不禁產生了一個疑問:這真是大同上下官員能做到的嗎?或許強權能讓一兩個人存在的痕跡徹底消失,但讓一個族群,一個在城裏生活了幾十年的數以百千計的族群徹底消失,那真是官府能做到的事情嗎?還是說他們動用了其他自己所想不到的手段?
不,楊震相信這天下間幾乎就不可能存在這麼大的能力,即便是當今天子或是首輔,怕也沒有如此強大的勢力能把千百人的存在徹底抹去。百密尚且一疏,更何況是做這麼大的事情了。
在糾結了許久後,楊震猛地想到了什麼,是自己之前的想法出了問題。雖然城北確實是那些亂軍家眷以往生活的區域,這確實給了自己一個查察的重點,但又何嘗不是那些官員着重掩蓋的重要所在呢?
而那些亂軍家眷,既然明知道自己的丈夫、兄弟、兒子是犯了大錯的,也必然會擔心官府將因此定自己的罪,捉拿自己到案以對付自己的親人。那他們也必然會想着離開北城,甚至是離開大同才是。這也是楊震這幾日裏幾乎轉便了大同北城一帶卻一無所獲的原因之一了。
在想明白這點後,楊震既感欣然,又覺有些茫然。這麼推斷下來,城北是幾乎不可能再能找到線索了,而大同城這麼大,又要像之前般茫無目的地亂找可就與大海撈針差不多了。而且很可能,這些亂軍家眷更已逃離了大同城,那想找到他們就更是難上加難了。
「我接下來該怎麼做?是繼續在北城碰運氣,還是去別處轉轉,又或是出城去找?」楊震的心頓時有些亂了,竟有些不知何去何從。
當楊震面臨艱難的抉擇時,鍾裕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因為他也碰上了難題,自己之前以為是破綻的地方,大同官員卻告訴他那兒壓根就沒有任何問題。
之前鍾裕曾提及過要讓郭榮將被俘的亂軍將士帶來給自己查問,從而確認那些亂軍是否確只是因為糧餉問題而作的亂。當時從那些人的神態看來,鍾裕是覺着自己已找到突破口的,只看郭榮他們肯不肯照自己的意思把人交出來了。
但眼下,鍾裕才發現自己還是太自以為是了,事情遠不像所想般簡單。
就在鍾裕跟前,此刻就跪伏着五六名滿身是塵土和血跡的亂軍將領,只看他們那狼狽樣和面上的菜色,他就知道這些人不是偽裝的,只有幾個月來沒有着落,無處覓食的人,才會表現出這種狀態。
對於郭榮竟真把人帶來讓他盤問,鍾裕還是有些意外的。但既然人都帶來了,他自然不會客氣,便迅速對這六名俘虜進行了盤問。
可一番盤問之後,鍾欽差卻有些懵了。因為這三人所給出的口供是完全一致的,都和那些官員所提到的說法完全一致,他們所以發動兵變,就只是因為軍餉不足。
任鍾裕如何引導,如何強調自己身為欽差可以將他們收到自己手下看押而不使他們被大同官員報復,讓他們實話相告,那六人的態度也不見一點變更,只說自己有罪,因為一點軍餉就反了朝廷,罪該萬死云云。
要知道,鍾裕訊問時堂內都是他的人,郭榮他們以避嫌的理由都不在場。能讓這些連朝廷的反都敢造的傢伙如此乖乖配合,足可見對方的實力有多麼強悍而可怕了。
在幾番誘導卻依然沒有任何收穫之後,鍾裕只得命人將他們帶了出去。同時心裏不得不對眼前的處境作新的判斷了,他也和楊震一樣,從這種反常的跡象里瞧出了自己所面對的勢力有多麼的可怕,這完全已經超出了正常地方官的能力範圍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到底在掩蓋什麼,又到底是什麼人在背後控制着這一切?我覺着這一定不是來自劉應箕的指使與策劃,在他之上,必然還有一股力量在控制着大同的一切!」鍾裕在大堂上陷入了沉思。
與此同時,身在堂外的劉應箕看着滿臉糾結的鐘欽差,臉上露出了一切盡在掌握的莫測笑容。只見他慢慢地呼出一口氣,隨後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輕聲道:「是時候讓他出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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