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常理來說,各州府縣及以上地方衙門都會集中在某一城池的中間位置,取的就是個不偏不倚的意思。但這大同府卻明顯是個例外,因為身處北方邊境地區,隨時可能遇到蒙古韃子的襲擊,為確保安全,這些衙門就一律緊靠城南方向。
不過除此之外,這巡撫衙門也就與楊震以往所見過的武昌城和杭州城裏的巡撫衙門沒什麼兩樣了,一樣的規制,一樣的氣派,唯一稍顯不同的就是這裏衙門的外牆極高極厚,看着與外城牆也差不了多少。
楊震心裏明白,這是大同城最後固守的據點。一旦外城、瓮城什麼的通通陷落,就連巷戰都遭遇敗績時,這巡撫衙門就將成為明軍最後的一道堡壘。當然,若真有那一天,只靠這裏的壁壘和裏面遠遠少於城中守軍的兵力,也只是作最後的掙扎罷了。
不過今日的大同巡撫衙門可沒有楊震心裏所想的那般悲壯,反而顯得格外歌舞昇平。接風的酒席宴早已在二堂那足可操練上千人馬的大庭院間擺上了一溜,當然,作為此番接風宴的主賓,他們的座位卻是在真正的二堂大廳之中。
待他們進入庭院後,便有下人趕緊去一旁張羅起來,頓時前面那高高矗立的戲台上就響起了陣陣歡快的鑼鼓聲,幾個身手矯捷的戲子便在那兒高躥低蹦,賣力地演了起來。同時地,那些早已準備好的冷盤和墊肚用的果子糕點也流水般地被人端出來,擺放到每張桌子之上。
「欽差大人請!我大同畢竟是小地方,且又身處邊地,物品遠比不了京城,若有招待不周的還請大人多多包涵。」劉應箕一面說着場面話,一面揮手引着鍾裕他們往裏面的廳堂走去,顯得格外恭敬。
鍾裕口裏連道不敢,腳下倒是沒有停滯的意思,雖然他已決定公事公辦,但別人的一片好意他還是要領受的。官場之上總講究個面子,若自己連他們的這一頓接風宴也不接受,那就太得罪人了。
隨着鍾裕、楊震和劉應箕這三位身份最是高貴的賓主各自落座後,其他大同城裏的文武官員以及被請進來的京營軍官也紛紛坐下,隨後酒菜也迅速被下人們呈送上來,在劉巡撫拿着酒碗說了一大套迎接欽差的套話後,眾人便紛紛舉起了酒杯來。
但這時候,所有人突然就是一愣,因為他們發現本次接風宴的主角,欽差鍾裕雖然也拿起了酒碗,卻有些尷尬地沒有將碗湊到嘴邊要喝的意思,而是皺起了眉頭。
楊震端着酒碗,便聞到了撲鼻而來的辛辣酒味。雖然這時候的制酒工藝還達不到後世那般程度,酒精度數也沒那麼駭人,但聞着那沖鼻的氣味,楊震還是能大概判斷出這酒有四十多度的樣子。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這已算是天下間最烈的烈酒了。
鍾裕作為京官,雖然也難免會有些應酬,但他與人相交飲宴喝的多是滋味寡淡,酒精度很低的淡酒,現在一旦對上這等烈酒,自然就難以入口了。
但這時的劉應箕包括同桌的郭榮等人對鍾裕可就沒有剛才那般尊敬了,一見他有所猶豫,郭榮就呵呵笑道:「怎麼,鍾欽差可是嫌俺們這兒的酒不夠好嗎?但咱們大同軍中向來有個規矩,這頭一碗酒是無論如何都要喝的,那是對諸多兄弟的尊敬之意。」
「是啊是啊,還請大人莫要嫌棄咱們這兒的劣酒滋味不好,滿飲此碗!」一旁的其他官員也趕緊勸說道。就是劉應箕,這回也端着酒碗示意讓鍾裕喝下這一大碗足有半斤的烈酒。
楊震見狀,眉頭就微微皺了起來:「這是大同酒桌上的規矩?我怎麼就從未聽說過山西人有這種酒文化了?若是換了是蒙古或其他少數民族,我還能相信,你們嘛,這分明就是在刁難人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因為剛才在城門口被鍾裕或者說是他身後的朝廷給擺了一道,吃了個下馬威,這些大同官員心裏自然不服,想要找回些場面來。於是就想到了這一招,認定鍾裕一介文官酒量不大,便借這個機會來反給個下馬威。不然,若他們真只是為了什麼習俗的話,大可以給人換上個小些的酒杯嘛。
見鍾裕依然端着酒碗沒有就範的意思,郭榮便給身旁的一名下屬打了個眼色。那人會意,趕緊高舉酒杯,自己一飲而盡後道:「還請大人滿飲此碗!」
「還請大人滿飲此碗!」
「還請大人滿飲此碗!」……隨着他這一聲勸酒,其他在廳內的官員也都舉碗相邀,隨後就是外間的那些陪同者,也說着相似的話,頓時眾人耳邊只剩下這一聲猶如炸雷般的「還請大人滿飲此碗!」了。
楊震本還打算自己出面幫鍾裕頂酒呢,可一看對方這架勢就知道這個想法是行不通的。他們勸酒只是手段,讓鍾裕和自己明白他們內部有多麼團結才是真正的目的,同時這麼做也是為了打壓住新來欽差的氣焰。
事情到了這一步,除非鍾裕鐵了心要與這許多大同官員都撕破了臉皮,否則這酒就必須得喝了。他也清楚這一點,故而臉上便露出了一絲苦笑來:「各位,本官自瓊林宴後,就沒有用過如此碩大的器物飲酒。但既然這是大同城的規矩,那我這初來乍到之人也就只能依從了。不過本官有言在先,非是我不善飲,奈何因為待會兒還得去華嚴寺,為了不對佛門聖地不敬,本官今日只能吃下五碗酒。」說完這話,他把手一抬,脖子一仰,便咕嘟咕嘟,一口氣就將酒給喝了個乾乾淨淨。
「好!」周圍有人見他終於依言喝酒,而且是一口喝乾,頓時就喝起彩來。隨後,其他人才也端起酒碗,把那滿滿的一碗烈酒給灌進了自己的嘴巴里。
楊震一面慢悠悠地喝着酒,一面打眼看着身旁的鐘裕,心裏還有些擔心這位大人會一下適應不了烈酒的酒勁而倒下呢。但在看了他的面色,發現對方連一點上頭的意思都沒有後,他就知道自己之前的判斷和擔心都錯了。
能把一大碗烈酒一口乾掉而臉不變色的人,絕對是酒場上的高手。而這個鐘裕,別看他剛才有所遲疑與推脫,但那顯然是在示弱,這點酒根本就不可能讓他有任何醉意。
這時,其他人也覺察到了這一點,在驚訝之餘,也有人有些不服氣起來。在給劉應箕打了個顏色後,郭榮便再次端起酒碗來,沖鍾裕示意道:「鍾大人,末將是個粗人,剛才說話有些沖還望您不要見怪。現在我借這碗酒跟您賠個不是,還望你大人有大量。」說着便又把酒一飲而盡。
這算是道歉的酒了,你若不喝便是不肯接受人家的道歉,顯然郭榮是有意為之,斷了鍾裕推脫的可能。可不料這一回鍾裕卻根本沒有皺下眉頭,隨手就端起了早被人倒滿的酒碗,一口就幹了碗中酒,隨後笑道:「郭總兵這話實在太見外了。本官也不是那等心胸狹窄之輩,既然那是大同城裏的規矩,入鄉隨俗,本官自當遵從。」
短時間裏兩大碗烈酒入腹,就算是郭榮這等身體出眾的武將也覺着有些不舒服,可鍾裕卻依然頭腦清醒,這讓郭總兵明顯有些詫異,一時竟有些接不上話來。
其他人一見這位欽差大人竟變得如此豪爽也是一怔,但隨後又起了競爭之心,難道我們這麼多人在酒桌上還鬥不過你一個文官嗎?想到這兒,便又有人端起了酒碗,朝鐘裕敬來。
面對這種敬酒,鍾裕連猶豫都沒有半點,無論敬酒者身份高低,他都不推辭,當即酒到杯乾,轉眼間就又有三大碗烈酒入了他的喉嚨。
劉應箕這才知道原來這位欽差大人是真正的海量,便有意結束這場只會給鍾裕帶來名氣的刁難,也端起了酒碗道:「鍾大人,就請再滿飲這一碗,各位也不必再頻頻上來敬酒了。」後面的話是對底下那些躍躍欲試的人說的。
在說話的同時,劉巡撫也很豪爽地幹了自己這一碗,還有些不適地咳嗽了幾聲。可待他放下酒碗看向鍾裕時,卻發現他連酒碗都沒有端起來。這讓他有些不解:「鍾大人,你這是?」
「還請劉大人見諒,本官剛才就已有言在先,今日酒席宴上我只能喝五碗酒。現在酒已喝足,再喝就可能對華嚴寺不敬了。故而這一碗酒嘛……」說着他端起酒碗,將酒潑灑在了地上。
他這一舉動,讓整個局面頓時又冷了下來。但面對席上眾人的目光,鍾裕卻無半點畏懼之色,只見他一振袍襟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各位,時間不早了,今日這場接風宴本官也算是喝過了,這就告辭。路上舟車勞頓,實在想好好休息幾日,還望劉大人和郭總兵能夠理解。」說着,也不待他們作出反應,便跟楊震打了個眼色,拔腿就走。
他這一行為實在太過出人意料,但他剛才又的確有說過只喝五碗的話,只是大家之前沒有留心故而這時便被他殺了個措手不及。最終,廳里廳外幾百號人,只能目送鍾裕和楊震他們施施然地走出宴廳。
「大人,這……」有人猶豫着看了劉應箕一眼。
而劉應箕此時口裏不禁喃喃道:「這個鐘裕,還真是深不可測哪……」卻不知他說的是鍾裕的酒量還是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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